第一一零章:放鹤季节(1 / 2)

一碗茶的岁月 殷野望 9908 字 2023-10-09

执手相看泪眼,向雄无语凝噎。

司马昭百感交集,回首往事,唏嘘不已,返座怔望檐外。苍之梢,云霾隐若黑龙舞。

“洮西之战,”白发苍颜的老太傅司马孚在庭前兴嗟,“又称故关之战。幸有王经和陈泰挡住姜维,当时真是多事之秋……”

所谓多事之秋,概指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事变”杀曹爽夺权后,长子司马师又废魏帝曹芳。东吴太傅诸葛恪征发二十万人伐魏之际,镇东将军毌丘俭、扬州刺史文钦等忠心曹魏的将领纷即起兵勤王于寿春,此后魏国司空诸葛诞继而举兵反抗司马家族,淮南一叛再叛。扬州军少帅文鸯带兵袭营时,司马师惊吓过度,再加上本来眼睛就有瘤疾,经常流脓,致使眼珠震出眶外,痛死军中。蜀将姜维趁魏大将军司马师新亡、其弟司马昭控制魏国朝政,根基未稳之际,再次伐魏。此趟入侵的规模是姜维历次北伐中最大的一役,进攻兵力多达数万精锐,由夏侯霸、张翼等统领。

当时,河内太守王经新任雍州刺史,兵力不弱。两军在洮河西岸交锋,魏军因轻敌遭惨败。仅逃跑时淹死在洮河里的士兵就有万余人,王经所率主力大部不知所踪,死者数万。王经出战姜维的消息被陈泰得知,征西将军陈泰立即准确预见魏军将战败,命骑兵驰援,亲率步兵随后。同时告急于魏廷,请求增援。王经兵败被围的讯息传到魏都洛阳,朝廷担忧陈泰不能单独挽救态势。新到洛阳的长水校尉邓艾临危受命,代为安西将军,被派去帮助陈泰。邓艾刚离开洛阳,司马昭就派叔父太尉司马孚去镇守关中要隘,统领诸军为后援。随即,邓艾、胡奋等率领的援军也赶到了陇西,姜维败退。凉州的魏军亦在紧迫关头从金城关赶到沃干阪,陈泰和王经密约一同夹击姜维兵马返回的通道。姜维等人听说这个消息,慌忙逃窜,久遭围困在狄道城中的雍州军将士终于被解救出来。王经慨叹道:“粮食供应不足十天,出击方向不合时机,险些全城覆灭呀!”

姜维撤退后,司马孚回到京师,转任太傅。回顾往昔陇西之战,白发苍皓的司马孚喟然道:“没有人责怪王经,因为时局艰难,而他的对手是姜维、夏侯霸。”

向雄转身,跪伏而泣。司马孚轻抚其背梁,感慨万千。

司马昭坐望两人在庭前相对垂泪之影,叹道:“王经正直,不忠于我,故诛之。”

这句话是他留在历史上给王经的评语。甘露五年,魏帝曹髦不满司马昭专权,率宫人讨伐司马昭,于宫门处被杀。百官不敢奔赴,司马孚不顾年迈,跌跌撞撞前往,将曹髦的头部枕于自己大腿上,失声痛哭说:“让陛下被杀是为臣的罪过。”上奏请求捉拿主谋者,司马昭虚与委蛇,却杀害了忠于曹髦的王经母子。

向雄起初在郡中担任主簿,给河内太守王经做事,王经升为司隶校尉,任命向雄为他的都官从事。王经死后,向雄哭得很伤心,市人为之悲痛。继任河内太守刘毅曾经无故鞭笞向雄,吴奋代替刘毅担任河内太守,又因小小的谴责把他关进监狱。继掌司隶的钟会把向雄从监狱里征召出来当都官从事,又给他出路。后来钟会去世无人收殓下葬,向雄迎丧并安葬了他。

司马昭责备向雄:“昔时王经去世,你在东市哭他,我不问罪。现在钟会叛逆,你又收殓安葬,我如果再宽容你。把王法用到哪里”

向雄大哭:“从前先王掩埋刑人的骨骼尸体,仁德润泽朽骨,当时难道先占卜功过然后才安葬吗我为道义所感化而收葬他,道义教化也没有过错。法令在上面制定,教化在下面发扬,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立身于违背生死常理的时代呢殿下把他的枯骨弃在荒野,作为将来的仁人贤士的口实,不也太可惜了吗”

司马昭感从中来:“钟家与我是世交,同为名门公子,钟会与我们两兄弟在年少时就有所交往。他很早就受到家兄赏识,不只是我们家族的重要幕僚,其实算多年的朋友。几乎每个深秋,我们都相约上山放过鹤,齐唱归去来兮!然而一起放鹤的故人越来越少,如今只剩我一个,孑然独对鹤池。我那已故的兄长称其果真有王佐之材,不知何以竟会走到这一步”

白发皓首的叔父司马孚轻抚向雄肩背,在旁皱眉不言。

司马孚性格十分谨慎,其兄司马懿执权之际,他就有意避免过多地参预。而后司马氏废立皇帝,他也未直接参与其中的谋划。司马师、司马昭因司马孚是长辈,也不敢逼迫他,后来进封他为长乐公。

最后一个举起曹魏旗帜反抗司马氏之人已亡,钟会死后不过一年,司马家族建立西晋,取代魏国。魏帝曹奂被贬为陈留王,迁往金墉城。白发苍苍的司马孚前往拜辞,握着曹奂的手,泪流满面,不能自抑,跪泣着说:“臣到死的那天,也是纯粹的大魏之臣。”

司马孚哭拜于废帝曹奂辇前,哽言“身为魏臣,终不背魏”,虽被晋帝司马炎封为安平王,不受而退。留下终身魏臣的佳话之后,司马孚去世,享年九十三岁。写有遗令悬于太极殿:“有魏贞士河内温县司马孚,字叔达,不伊不周,不夷不惠,立身行道,终始若一,当以素棺单椁,敛以时服。”

司马家族篡魏时,司马懿亲弟痛哭流涕:我死都是魏国大臣。司马懿这位三弟,为曹髦痛哭,为曹芳、曹奂送行,是不是演戏舍命举兵反抗司马家族的毌丘俭早就指出其为人:“性甚仁孝。”或许凡事皆有例外,历史上真实的司马孚,曾侍奉曹家四代六帝,至死都自称魏朝忠臣。

后世名臣房玄龄给他盖棺论定:“风度宏邈,器宇高雅,内弘道义,外阐忠贞。”一千多年后,明朝泰州学派的一代宗师李贽再次感言:“如向雄、司马孚者,皆松柏也。可敬,可敬。”

“好和坏,真的很难分辨吗”面对此二人,司马昭心里显然明镜也似,宴请向雄之时,还再拉上一人,指着身后侍立的白衣小孩儿,满怀慈爱的说道,“其实不难。如今我年纪也大了,腿足痛风,想去放鹤却爬不了山。前两年还有阮嗣宗陪我上山缅怀一番往事,后来他也没了,我还能拉谁去桃符儿说要去道观看那些山人放鹤,回头让向雄陪他去罢。顺便替我给嗣宗上一柱香也好。告诉嗣宗,当年听信谮言杀他好友嵇康,我至今后悔不已!”

他心爱的次子桃符儿,亦即司马攸年幼时就十分聪明,尤其性格温和,亲近贤才亦乐于施予他人;而且爱读经籍,能写文章,尤其擅长书信,因而成了当时的模范,才能和威望都超越哥哥司马炎,祖父司马懿很器重他。因伯父司马师无子,司马攸就过继给司马师入嗣承祚。

司马攸自幼以礼拘束自己,因此很少有过错。向人借书看,一定要亲自校刊其中错漏,然后再还回去。再加上性情淳厚过人,有触犯到他的,也只不过流泪哭泣而罢。即使是晋武帝司马炎也对他感到敬畏,每次与其同处一室,必定要先想好然后再说话。

除了师随山涛,年少的司马攸更崇敬“竹林七贤”另一人,前期的出仕皆追循阮籍宦途的轨迹。司马攸亦步亦趋,效仿阮籍历任散骑常侍、步兵校尉,十八岁就以治军有威严与恩惠著称。司马炎建立西晋,司马攸受封为齐王。他宠信嵇康的哥哥嵇喜,重用向雄等人辅佐,《晋书》称司马攸“总统军事”,抚宁内外,深得人心。

嵇康、吕安被司马昭害死后,同为“竹林七贤”的向秀曾经西行经过他们旧日的居所,在日暮时分听到邻人嘹亮悲摧的笛声,追思往昔一起游玩宴乐的情份,怀念嵇康、吕安不受拘束的才情,写下了千古名篇《思旧赋》。此后,向秀迫于强权的压力,被本郡推送到洛阳,受司马昭接见。向秀淡于仕途,有隐居之志。嵇康被司马昭杀害后,向秀终为避祸计,不得已顺应朝廷威逼拉拢而出仕,先后充任黄门侍郎、散骑常侍等职,但他“在朝任职,容迹而已”,选择了只做官不做事,消极无为地混日子,唯潜心于学问,注释老庄学说,整理好友嵇康遗作,使之不亡于俗世。

司马昭认为山涛是乡闾中素有德望的人,于是命长子司马炎常去拜见他。司马昭将儿子司马攸过继给司马师,平日又看重司马攸,曾经在亡兄司马师绘像前踟躇良久,向裴秀问道:“大将军开国建业,未成而亡,我只是继承他的事业,所以想要立司马攸为世子,以归功于兄长,如何”裴秀认为不可。司马昭又以此事问山涛,含泪探询:“我常想念兄长功业未竞,司马攸既已过继给他,立他为嗣是不是两全其美”山涛回答说:“废长子立少子,违背礼制,是不祥的。国家的安危将由此事决定。”于是才定下以司马炎为世子,让司马攸掌军权加以辅佐。司马炎为此亲自拜谢山涛。

“后来我常常想嵇康这句话,”山涛牵着一个小孩儿之手,扶杖拄在竹荫下临坡远眺,仰天憬然。“重要的不是如何开始,而是如何结束。”

山下悠扬一曲,在松涛中飘萦不散。王戎静聆说,袁孝尼弹奏的似是嵇康遗作《风入松》。

“相传《孤馆遇神》亦为嵇康所作。”宗麟迳自出神,良久方道,“嵇康主张声音的本质是‘和’,合于天地是音乐的最高境界。其遗作还有《长清》、《短清》、《长侧》、《短侧》四首琴曲,被称作‘嵇氏四弄’,与蔡邕的‘蔡氏五弄’合称‘九弄’。隋炀帝曾将弹奏‘九弄’作为取仕条件,这就未免强人所难。毕竟世间多俗类,人们未必能有这般清峻旷远的心境。”

“据闻《广陵散》并非嵇康独作,而是嵇康游玩洛西时,为一古人所赠。”历尽风霜沧桑,刘伶依旧眉花眼笑,其神态总让我觉得似曾相识。“阮籍亦称见过自谓能纵横古今的异客,或许也和《孤馆遇神》的‘神’差不多,不属于这片浊尘俗世而已。阮籍写《大人先生传》,里面的主角‘阮先生’和‘先生’答问仙隐玄奥,有几人真能看明白不少人都说自己见过超凡脱俗者,或许我也见过,一样不会有谁当真相信。”

“山涛牵手教诲的小孩儿,”信孝闻着茄子说道,“便是他和王戎视为己出的嵇绍,亦算曹操的一脉。嵇康年幼丧父,由母亲和兄长抚养成长,早年也和阮籍一样贫寒。阮籍三岁丧父,由母亲把他抚养长大。父亲死后,家境清苦,阮籍勤学而成才,天赋秉异,七岁学剑技于东乡不望海亭,八岁就能写文章,终日弹琴长啸。嵇康亦是幼年聪颖,博览群书,学习各种技艺,喜读道家著作,他身材高大,容止出众,不注重打扮。迎娶了魏武帝曹操之子沛王曹林的孙女长乐亭主为妻,因而获拜中散大夫。嵇康与长乐亭公主育有一儿一女。其子即嵇绍。”

有乐从墙角伸头,摇扇问道:“完事了没咱们赶快回去罢,信雄又没在这里,何必耽搁闲唠……”信孝他们一齐抖裤几下,擞身转返,留下一片随风飘荡的异味。园门那边人影奔突,纷声发喝:“哪来的尿臊放鹤季节,大家都跟随司马相国一起追求清雅风气,含泪缅怀已故的贤人名士。谁跑到这里随地便溺,破坏了园中气氛……”

我们忙随有乐从墙后开溜,笃一声磕响,信孝捂额跌出茅厕之外。阮咸从盛满浊酒的大盆里抬脸懵望,只见我们从廊角络绎跑回堂内。向秀迎上前,惑瞅道:“这间厕所仅供单人使用,为什么刚才你们一古脑儿挤进去,随即突然倒撞而出……”

“大先生,”刘伶端着酒碗招呼道,“快过来这边坐。宫城那边不知道出什么急事,阮嗣宗被宿卫营拉去半天了,到这会儿还未回来。咱几人且先喝酒,边饮边等,顺便听大先生讲述古今纵横之事,尤其是先生在沙漠邂逅‘炼丹修法会’发生惊变,我很想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他们最后上天了没”

长利憨问:“为什么宗麟大人到哪里都被称为‘大先生’呢”

“叫我‘小先生’你就高兴”宗麟冷哼道,“当初我要留在古埃及,趁乱干一番事业,说不定还能成为‘法老’最后被做成木乃伊呢。可惜让那虎头虎脑的小子破坏了好事,他偏要溜进那座半埋在沙丘底下的金字塔里瞎逛,还乱拿人东西,不知究竟触动了啥机关,给他挪走法器之后就出事了,里面发生神魔交战,跑出个挣脱锁链的异兽释放抓脸怪,大战那些会隐身术的铁甲奇兵,并且同归于尽,引起山崩地裂,左近连续有两个金字塔爆掉,好多人被炸上了天,其中包括‘炼丹修法会’所有辈份高的长老……”

“别听他扯,”有乐摇了摇破扇,转觑刘伶、阮咸、向秀他们,见皆听得满脸惊异之色,他不禁郁闷道,“我没心情在这儿跟你们干耗半天,先前不是说嵇康去找信雄了么,怎没给个回音”

穿条纹衫的小子在外边叫嚷道:“我好像听到信雄那甜嫩娇嗲的话声了,从那辆牛车传过来……”信照他们忙奔出去,我也跟着有乐跑到门口张望,只见牛车从巷子交岔处挤过,随后现出信包头发凌乱的身影,叼着烟卷棒儿狼狈而至,一脸草莓印,急擦不掉。长利憨问:“你刚才去哪儿了”

信包窘然未答,只忙于揩拭脖颈的口水痕儿。恒兴按刀惕瞅其背后,未见那三髻小影追来此间,惊魂稍定,皱眉问道:“你怎么跑脱了”信澄在巷口窥望,以巾掩面说道:“我看见邵悌一伙绊住他奶奶,在那边抱缠不放,让信包趁机跑脱至此。有些乌袍人想追来,却见牛车驶过,他们又急着追那辆牛车往小巷另一边去了……”

有乐摇扇问道:“为什么急着追牛车”穿条纹衫的小子掏着鞭炮在路边指点道:“先前看见有个俊俏妇人下车匆匆搬开碍路的家什,推到路边,然后又跑回车上,急着赶车拐进去,避往小巷深处。你们有谁听见信雄好像在那辆车上说话,发出甜嫩娇嗲的声音……”有个没穿裤子的酒糟鼻小孩儿蹲在巷墙高处笑眯眯的说道:“我看见有个胖小孩儿在车上吃鸡腿,不过他妈妈搬开这些家具之后,害我下不去了。谁去帮我移回来垫脚”长利搬家具到墙下,信孝踩上去探问:“你是不是阮遥集呀让我再看看你的碧眼儿……噫,里面似乎有蓝瞳!”

长利亦凑眼来瞧,惑问于旁:“他是阮咸跟胡姬私生的吗为什么会说本地话”有乐掰着酒糟鼻小孩儿眼皮察看,啧然道:“他一生下来就在这里长大,当然会说这些。你妈妈去哪里了她和著名音乐家阮咸在历史上留有脍炙人口的‘乘驴追婢’故事,阮咸说:‘人种不可失。’那个种就是你,日后成为晋朝大臣,官至吏部尚书,并且封侯。而那位已怀孕的婢女,史称其即遥集之母也。叫你妈妈出来给我看一下,她究竟是从哪里掳卖来给阮家姑母作为奴婢的胡人……”

信澄以巾掩面在旁,不安的张望道:“我想起来了,史载阮仲容宠幸姑家鲜卑婢,使之怀孕,生下晋代名臣阮孚,字遥集。起初这小子到皇帝身边当散骑常侍,尝以金貂换酒,遭所司弹劾,因为他爱酒,所以皇帝原谅他。转任太子扈卫首领,随即升为屯骑校尉。此后领军开疆拓土,征抚北粤、南粤及百越之蛮荒地域,建设越地以南的交趾即交州,都督交、广、宁三州军事,又以镇南将军身份,领平越中郎将,开发广州。史载华夏南方,都留下他的脚印,甚至山以孚名。留有‘阮孚戎旅’的典故,根据《晋书阮孚传》载称‘阮孚戎旅’指委以军旅重任。除了‘金貂换酒’之类逸话,他还贡献了常用成语‘囊中羞涩’。由于阮孚喜欢木屐,以至经常擦洗涂蜡,流传有‘阮孚蜡屐’的轶事。鲜卑指的是古代住在东北、蒙古一带的民族,其中亦包括鞑靼、高车,甚至还有鲜皮白肤的碧眼游牧人,泛以‘鲜卑’称之,许多族人妇孺遭掳卖四处为奴,阮仲容早就宠爱着姑姑家那个鲜卑族的婢女。其在守孝期间,他姑姑要迁到远处,起初说要留下这个婢女,起程以后,终于把她带走了。仲容获知,忙借客人的驴,穿着孝服亲自去追她,两人一起骑着驴回来。仲容说:‘人种不能丢掉。’这个婢女就是阮遥集的母亲。你别逗她小孩了,赶快跑!巷里涌来一帮鲜卑人,打着阮家旗号,纷拿菜刀冲过来乱砍,看样子要急着赶人了……”

信孝闻茄转望道:“东晋时期,‘竹林七贤’之一的阮咸之子阮孚与他的父亲一样高傲洒脱,不与权贵同流合污。他整日衣冠不整,饮酒游玩,从不治家产,因此生活十分贫困,曾把金貂拿去换酒喝。他经常带的钱袋,穷极时口袋里只保留一枚小钱。究其原因,是主人怕囊中无钱恐囊羞涩,实乃一种做人的善!当初阮孚持一皂囊,出游会稽。客问:‘囊中何物’阮孚曰:‘但有一钱看囊,恐其羞涩。’因此留下著名成语‘囊中羞涩’的典故,他们这一系向来贫穷,阮仲容与步兵校尉阮籍住在道南,其他阮姓住在道北;道北阮家都很富有,道南阮家比较贫穷。你看阮咸时下还未出任太守,家徒四壁,孩子连件像样的裤儿都没有穿。即使日后阮咸当了太守,也是这样过日子。而且他得罪过钟会的外甥荀勖,官做不大。其与胡婢私生之子阮孚虽然做了大官,还获封为侯,却也一样过穷日子。跟其父同样不善敛财,家中拮据。连奴婢也无,更养不起艺伎。石崇妾绿珠弟子宋袆,史称有国色天香,尤善吹笛。后入晋明帝宫,帝疾患危笃,群臣进谏,请出宋袆。时朝贤悉见,皇帝问:‘卿诸人谁欲得者’众人无言,阮遥集时为吏部尚书,对曰:‘愿以赐臣!’皇帝把宋袆送给了他,群臣大羡。宋袆死后,葬在金城山南,对琅邪郡门。袁崧为琅邪太守,每次喝醉就乘舆上宋袆冢,作《行路难》歌。”

长利憨问:“宋袆是谁呀”

“历史上著名风流女子。”信孝在酒糟鼻小孩儿下面闻茄说道。“或为荆州人,两晋年间艺妓,国色天香,善于吹笛。其身世坎坷,先后嫁给王敦、晋明帝司马绍、阮孚、谢尚,每个老公皆出众。宋祎四五岁时,被石崇妾绿珠收为弟子。长大后为艺妓,是绿珠的爱徒。驸马王敦喜欢击鼓,与石崇交往甚密,这样一来二去,宋袆被王敦纳为小妾。大将军王敦后来出事了,王敦接受朋友的建议‘开门散妾’,把家中的歌妓和小妾全部遣散,宋祎就是其中一个。损友们抢着要,怎奈竞争对手太强大。宋祎被晋明帝司马绍纳入后宫。晋明帝是怎样发现她的,史书没有记载。正史记载的是,晋明帝纳宋袆不久就病倒了,群臣建议将她撵出宫。都说是觉得宋袆满身晦气,她一来晋明帝就病笃。大家提议撵她。晋明帝病重时躺在床上气息奄奄,几位重臣站在床边面色凝重,请求皇上让宋祎出去,不能再留在宫中。晋明帝长叹一口气,虽有千般不舍,也知道无力挽留,杀她又舍不得。他问众臣们有谁想接纳宋袆,大家都不敢讲话,吏部尚书阮孚想要,就直接说:‘臣请赐。’于是皇帝便将宋袆赐给了阮孚,群臣百感交集。阮孚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宋祎。过了几天,晋明帝病危,温峤奉命去接受皇帝遗诏。邀阮孚一道去,阮孚不肯,温峤把他强行拉上车。但到了半途,阮孚坚决下车,然后徒步回家了。至于他为什么不肯再去皇宫,有人认为他从宋祎嘴里得知了太多的惊人内幕,不愿意再卷入这个可怕漩涡。后来温峤调任江州刺史,东晋就命阮孚接任温峤的位置,出任丹阳尹。但已得到宋祎的阮孚不愿意再住在京城,他认为庾亮年轻,不能服众,京师必定大乱,因此主动要求到广州做刺史。阮孚曾征伐过百越及岭南之地,当时广州偏远,名士都不愿意去。丞相王导同意了,阮孚就带着宋祎去任职。但是还没有到任,就病倒在半途,阮孚得到宋祎不久也死了。阮孚死后,宋祎嫁给了谢尚。镇西将军谢尚是东晋名相谢安的堂兄。宋祎因为曾是王敦的妾,谢尚就问她:‘我和王敦相比怎么样’宋祎说:‘王敦像村夫,你像贵人。’当时的人认为,宋祎这样回答的原因是谢尚相貌妖冶的缘故。在她死后,谢尚将她葬于琅琊郡金城山南。著名文学家袁崧任琅邪太守,每次喝醉,就坐车到宋袆的坟墓,哀痛哭泣。并作了《行路难》,高声歌唱,听到的人莫不落泪。”

“这个女人嫁给四任丈夫,前三个都死了。”有乐摇扇说道,“西晋绝色美女宋祎至少跟过四个男人,其中包括‘王敦之乱’的大将军王敦,其乃西晋襄城公主驸马。然后她又跟晋明帝司马绍入宫,皇帝病危时问群臣:‘谁想要她’众人无言,阮遥集时为吏部尚书,挺身而出,勇敢地说出大胆的想法:‘我想要!’于是得而抱回家去,第三任丈夫阮遥集死于再度南下之途,宋祎又嫁给第四任丈夫谢尚,世称‘谢镇西’,亦即东晋名相谢安从兄。谢尚年轻时即才智超群,精通音律,江南一带有钟石的音乐,就是从谢尚开始的。谢尚才艺兼备,《晋书》说他‘善音乐,博综众艺’,在很多领域均有造诣及建树。谢尚善吹笛,曾在月夜于江中吹笛以和袁宏咏史诗。不只会吹,而且实干。谢尚远镇边境,颇有政绩。在配合桓温、殷浩的北伐中,获得了传国玉玺。他屡番戍卫京师,加固长江防线,统军有方。谢尚出镇历阳,并任豫州刺史长达十二年,使陈郡谢氏家族成为屏藩东晋朝廷的一支非常重要的力量。谢尚无子,几个女儿都嫁得门当户对,与王、庾、殷家常年联姻。其字仁祖,王导称时人以见谢仁祖为荣耀。并且他还和‘撞鬼能手’夏侯弘留有一些有名的鬼怪传说。谢尚尤善舞蹈,工于书法,擅长清谈。早年富有声誉,为人风流,其极妖艳,有‘镇西妖冶故’之说。‘桃红柳绿’一词出自谢尚,而他长袖善舞,谢尚跳舞时神情意态非常悠闲。丞相王导仔细地看着他,对客人说:‘他让人想起了安丰。’安丰即王戎。而谢尚尤其貌美,从小喜欢穿绣花衣裤,叔伯们责怪他。其姐妹谢真石是皇后褚蒜子之母,每见必称惊艳。逸史称他比许多女人都美艳,能气死美女。晋明帝的绝色宠妃宋袆死后,谢尚将其葬于琅邪郡金城山南。”

孙八郎在檐下垂涕道:“东晋大臣袁崧每次喝醉酒就乘舆上宋袆冢,到她坟前酣唱自作《行路难》歌。纵情泣咏,听者莫不掉泪。此后著名诗人鲍照所作的拟《行路难》诗歌,都会使人因之产生一种强烈悲情思绪。而鲍照的作品,却是一种仿作,也就是说,很可能是模仿东晋中叶名士、诗人和著名史学家袁崧的《行路难》歌词。这令人感觉到袁崧对宋袆吟诵之际的千古余悲。此后袁崧从琅邪前往险地扈守要隘,城陷被害。鲍参军叹:含歌揽涕恒抱愁,人生几时得为乐宁作野中之双凫,不愿云间之别鹤。”

长利望着蹲在墙头高处挠胯的酒糟鼻小孩儿,憨笑道:“看把袁崧给馋的,阮家这小儿总算幸福多了。毕竟其乃皇帝的接盘者,如愿成为绝色美女宋袆的第三任丈夫。”

宗麟到门边说道:“他们是汉魏文学家阮瑀的后人,曾祖父阮瑀乃建安七子之一。当时軍政書檄文字,多为阮瑀与陈琳所拟。阮瑀年轻时,受学于蔡邕,而获曹操器重,因蔡邕称阮瑀为‘奇才’。曹操收阮瑀进丞相府做幕僚,敬其文风朴素,往往能反映出时弊,而不逃避现实。阮瑀的音乐修养颇高,他的儿子阮籍,孙儿阮咸皆当时名人,位列‘竹林七贤’,妙于音律。墙上那孩子他哥哥阮瞻,字千里,后来成为东海王司马越亲信幕僚,运筹帷幄,曾在‘八王之乱‘参予军事,并且是西晋思想家,以嘴硬能辩著称,阮瞻坚持无鬼论然后又遇见鬼的主角就是他了。这两个著名小孩的父亲阮咸,字仲容,精通音律,有一种古代琵琶即以‘阮咸’为名,他正在里面弹奏其作品《三峡流泉》一曲。你们为何不进来听,却在外面胡玩,逗人小孩……”

长利拉着有乐慌奔而至,憨问:“不知阮家那些鲜卑人为什么拿菜刀追砍过来”宗麟忙拽信孝避入檐下,啧然道:“谁要你们乱逗人家小孩儿鲜卑人不好惹,我告诉你!不要在此提前引发了‘五胡之乱’……”信澄推着信包狼狈跑进院门,恒兴跟在后边惑望道:“他们家为何会有这么多鲜卑人呀突然从陋巷里边一古脑儿涌出来,往巷口追砍那些乌袍人逃散四处……”

向秀在前院洗菜说道:“他们家穷,哪有钱买奴婢起初是阮仲容的姑姑嫁给了还算有钱的姑父,奔丧时姑姑和夫婿带来了夫家以前买得的胡婢,那期间阮仲容跟姑家的胡婢好上了,因已有身孕,就硬留下来。此后胡婢的族人亲戚纷纷闻讯投奔而至,就安排他们住在陋巷里面,与阮家聚居之余,四处找活干,给人帮佣……”宗麟蹙眉说道:“穷亲戚越来越多,尤其胡人能生会养。后来他们阮家也跟向家一样人多势众,在善于治军的阮籍培养之下,这帮胡汉混杂的家伙能征善战,其子孙日后多随阮孚屯兵远骑,征伐百越及南粤蛮荒之域,沿途不断留人开耕。阮家开发广西及交趾等地,不仅遗留阮氏血脉于越南一带,甚而征骑远诣广州以南,亘越雷州半岛,直达南海之滨,为中原王朝南下开疆拓土立有汗马功劳。”

长利憨问:“他为什么被称为‘阮遥集’呀”信孝闻茄瞥之,悄言道:“《晋书阮孚传》记载:阮孚,字遥集。其母,即胡婢也。孚之初生,其姑取王延寿《鲁灵光殿赋》曰‘胡人遥集于上楹’之语,给这个侄儿取字为‘遥集’。长大后初入太傅府,帮着训练骑兵。以擅长屯骑著称,其后避乱渡江,晋元帝任为安东参军,蓬发饮酒,终日酣纵,虽被有司弹劾多次,史载‘帝每优容之’。果然终有所成,领军南下开疆拓土,世报国恩。”

“史称阮孚无子,从孙广嗣。”有乐摇着破扇闪身躲到门后说道,“膝下那几个闺女,婿皆入赘其家。跟随他南下开拓疆土的阮家子侄众多,其中包括道北阮家和道南阮家,两大拨阮氏子孙沿其征途一路开枝散叶,尤其在交州留有后裔无数。镇南将军阮孚踩着木屐游逛的交州又名交趾,亦即越南。他插过‘平越中郎将’旗帜之后,又踏着木屐去开发广州……”

“阮家能打,幸好不是追砍我们来着。”信孝颤拿茄子在门口窥望那帮胡人追赶乌袍家伙逃窜的身影,咋舌儿道,“怪不得先前名叫阮孚的小孩儿蹲在高处提醒过,若非邀请,我看这条陋巷连鬼都不敢进来……”

“世上哪里有鬼”有个一脸正气的光身小孩儿突然从门后的水缸里冒出脑袋,湿漉漉地站起身反驳道,“我自幼坚持无鬼论,谁也不能驳倒。此一理论可以辩明生与死,鬼神之事从来无稽。”

信孝被其吓一跳,忙躲到我后面。光身小孩儿兀自滔滔不绝,甚至爬出水缸展开理论。有乐展扇绕行,摇头说道:“你从小嘴硬,我不想跟你扯这些。”长利悄问:“将来就是他最终遇鬼而死是吧”

“阮瞻遇鬼而死,时年三十岁。”信孝在我后边颤着茄子小声说道,“记载于历代正史,此非无稽之谈。不仅《搜神记》为之津津乐道,便连《晋书》这样的严肃官史亦记载阮瞻与客谈论,涉及到鬼神之事,反复争论很激烈。客最后服输,就变色说道:‘鬼神之事,古往今来圣贤都相信有,你怎能一个人说没有呢像我就是鬼。’于是变成很怪异的形状,不一会儿就消失了。阮瞻默然,神色极为不好。不久之后,阮瞻便病逝了。房玄龄称,阮瞻素执无鬼论,谁也驳不倒他。因其嘴硬过人,甚至连鬼也不能争吵赢他,无奈变为异形。阮瞻默然无语,意色大恶,随后病卒。”

一脸正气的光身小孩儿追着有乐他们争辩不休,有乐捂耳逃避,郁闷道:“不跟你徒逞口舌之争,将来自有天收你。正所谓天意如刀,何时饶过谁”

“天意人心,”刘伶在屋中借着醉意长叹不已,“孰更深不可测屋漏偏逢连夜雨,河南的麦田烂在土地里,中原的农民又掬一把辛酸泪。河西竟然旱涸失常,大群鲜卑族人此前被忽悠去耕田,结果颗粒无收,连同那些‘北地胡’一起,以为跑来依附汉室是好归宿,不料横遭天灾,族中青壮男丁被拉去当兵打仗,家小流落无依,女眷遭掳卖四处。落得如此凄凉地步,将来找谁讨还报应城外山林燃起大火,烧近郊野,红霾遮天蔽日,人们说预兆不祥。权贵的帮闲文人却爱撇开事实不谈,还在为豪强势力摇旗吆喝,几乎每件事情皆指鹿为马,不惜混淆黑白,颠倒是非,专跟民众唱对台戏,计较精致,一心利己。不肯伸张正义,为弱者说话。然而正如自古至今老话常说的那样,善恶到头终有报,且看苍天饶过谁!”

长利不安地低声问道:“他说这些话不怕被人抓吗听说司马家族爱用威压手段镇慑人,逼迫大伙儿逃避现实,只尚空谈以避祸,给后世留下‘清谈’的词语,其典故出处就是来自这个年代……”信孝瞥他一眼,闻着茄子说道:“没想到连你也知道这些。可是山涛就在外边,谁敢轻易招惹‘竹林七贤’除了嵇康因为吕安一案不慎让司马昭拿捏住,才借机整死。王戎和大小阮他们没让谁能整到,刘伶无非被罢官,反正他也不爱做官。人称‘小阮’的阮咸曾质疑荀勖的音律,因此遭到记恨,最后任为始平太守,直至寿终。不过他儿子阮遥集厉害,逆境中还是混出了头,阮家子孙在百越以南开枝散叶,而在我们来的年代,其与中原士族分庭抗礼之势似也渐成气候,这帮越地以南的家伙常放话说:‘我们谁也不怕!’历来他们好像也没怕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