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冰雪覆盖河川山岳,原野银装素裹,丘陵下两个小黑点往前移动,跋涉而至,越来越近坡麓,依稀可辨乱发蓬散,披裹兽皮,仿佛一对绒球,冒着凛冽寒风踽踽踏雪渐至。
信孝抱臂张望,筛糠也似的颤抖道:“这是哪里呀”
有乐忙掩他嘴巴,宗麟亦在岩石后边皱眉道:“别吵!”一边发出低哼,一边伸足欲踩旁边几根燃烧之物。信包连忙阻拦,叼着坚硬如冰棱的卷烟叶子,摇头示勿。随即轻声叫苦:“唉呀,这根烟冻粘在我嘴皮子上了……”
长利背转身子,用衣袍遮挡着火堆,不安的说道:“天寒地冻,好不容易才找到些东西燃起这点儿小篝火取暖,可别弄灭了,立刻就要冷死人。”信澄提指抵唇,在前边打手势道:“不要说话!”
我蜷缩在火旁烘手,实在忍不住,转面悄问:“有谁知道我们来到何时何地”
小珠子往我脚边的雪地转过,划留一行字,我和有乐他们凑头辨觑:
一万八千年前,德州北部。
“这个德州是哪个德州”信孝懵然道,“折腾鸡很好吃那个吗如果是就不奇怪,信雄爱吃鸡腿……”
“不管究竟是哪里,”有乐动作僵硬地摇着扇子,瑟瑟发抖道,“这时候没鸡可吃。就算有也冻硬了,你看我的手,正在不听使唤,料想不出多久,手指就要化成冰棱儿掉落散碎一地……”
长利颤打摆子挤在我旁边憨问:“为什么这样冷……冷……冷啊”
小珠子往火边的冻土划出字样:“大冰河时代。”
因见长利他们愣眼不解,便又小声解释:“在冰河时期,冰雪覆盖了地面。世界多数地方冰层厚如山峦,气候非常寒冷;甚至海洋结冰,陆地河川也凝结了厚厚的坚冰,又称冰川世纪。许多生物因此面临灭亡或被迫迁移,只有能够适应环境的物种,才能幸存下来。”
“这肯定不包括我在内,”有乐手中扇子坠落,散在脚边,惊啧道,“因为我有自知之明,只来一会儿就严重不适应这里,立马要死掉。除非即刻穿越走,再迟点恐怕连脚都迈不动。”
“穿越不成了,”长利颤手一指,咋舌儿道,“他把咒语记在扇子上,可是折扇冻坠,一下子支离破散。唉呀,我舌头也似在变硬……”
我们正惊慌,小珠子嘀咕道:“他记的那几句本来就未必对路,我重新编排了一下,还差不多。先前已经试过可以用,不过我不能肯定每次都行,因为太冷了,我好像有点不灵光……”
“大家别吵,”信澄从岩窟的积雪凝冰洞口往外窥望道,“好像有毛茸茸的怪兽在外面,沿着雪坡渐往这边过来,模糊可辨其样子似甚可怕。”
我从旁探眼而觑,惴然悄问:“投在雪地上的影子似乎很大,不知是什么野兽来着”
小珠子转到前边悄言道:“来的不管是什么,肯定不小。冰河时期曾出现过多次,发生的成因是个谜。在第一次冰河时期之前,几乎没有进化的动物,只有未进化的动物,到处是一片冰雪。第一次冰河时期之後,有很大的进步,动物变得巨大,同时经过了很多的世代。第二次冰河时期之后,大型的动物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较小的动物了。而我们眼下处于巨大动物还未死绝的时候,大家小心为妙。”
“恐怕这里面也有一只,”信照从角落拾起一根大骨头,投到火堆上,随即又从岩石后边拿起一棵粗长之牙,蹙眉端看,不安地说道,“而且体形不小,你看牙齿有多吓人……”
小珠子蹦跳道:“快扔掉!那个好像是幼年巨齿兽的牙……”长利吓一愣道:“什么兽幼年的牙就有这样大一棵”
宗麟艰难地抬手一指,须眉凝冰皓白的转觑道:“这根大牙我要拿回去收藏。”有乐啧出一声,面颊僵硬的说道:“不要又想着收藏尸体了,因为我们很快也要成为尸体。倘如有命回去,你别忘了尽快把那个尖叫女尸之类的古物搬运回你们九州那边,不许留它在我家里吓人……”
长利悚问:“他舍得把那东西送来我们家了吗”宗麟坐在凉石上冷得牙齿互磕的说道:“都告诉你了,那东西并非古尸,而是与女妖传说有关的神秘古物。我本想让人偷偷拿去幸侃他们那边,放到义弘手下那些出海劫掠的船上,使其干人一票之前发生航海史屡有传闻的‘妖变’,先被干翻。然而你哥太过好奇,再三索要,我就忍不住让宗茂他们家派遣‘茗花流’使者给你哥送去,然后亲自赶来你家,要看将会发生何事……”
有乐拾扇发指,恼道:“本以为幸侃才是‘大反派’,不料你比他坏。再不赶紧把那吓人东西拿回去,我决定支持幸侃跟义弘他们尽快统一九州,扛旗打去你家……”角落里有个苍发披垂之人扶杖坐望,闻言惑觑道:“然而朕早已统一九州,哪儿还有别人的份儿”我投眸而瞅,有乐在旁啧然道:“邹衍把天下分为好多个大大小小的九州,不只你那儿有九州,就连宗麟称王称霸的那片海岛上也有个更小的九州。徐氏宗族那帮家伙一路游荡过来,给沿途所经之处取名,很多地方都跟中原一样,不仅重名,而且风俗依仍不改先秦之习气……”
苍发披垂之人扶杖低哼道:“既然如此,那也是朕的天下。《诗经小雅北山》早就有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有乐又啧一声,拾扇说道:“知道了,不要再扯这些,我没心情听。况且你随口就吟一句古诗,后来怎好意思禁绝‘诗经’和‘尚书’,不让别人看……”苍发披垂之人在角落扶杖低哼道:“不许别人看这些,不等于朕自己不能看。其实朕先已悄悄把一些好书收藏在皇家图书馆,使得部分珍贵书籍得以保存了下来。那些食古不化的读书人四处骂朕,你们这班通达之士应该明白朕未必便是他们以为的‘反派’,谁对谁错很难说。”
长利憨问:“幸侃为何竟会成为‘大反派’了呢先前我看见他甩出巨锤砸翻那面容干瘪之人,趁其一时阻止了对我们的追杀,咱这伙儿才有机会跟随前方引路的小珠子逃脱至此……”
信孝瞟有乐一眼,颤拿硬茄敲打坚岩,啪声连响几下,又抬到面前惑看,口中说道:“逃到这里有什么好你看我的茄子很快就了。恐怕咱们也要变成这样,因而我很难感谢幸侃扔锤帮忙,不过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他会成为有乐所称的‘大反派’”
有乐收集散落之扇,头没抬的说道:“因为我怀疑他抢先穿越去人类更早期的时候乱泡妞,其中甚至可能包括有些家伙认为的人类老祖母‘露比’,记得前次咱们被小珠子拉去穿越到漂浮在黑暗深空的那座巨大金字塔里面,看见有人挂她的头像在墙壁上,标明其乃全人类的老奶奶……”信孝闻着茄子转问:“我对此也有留下深刻印象,那只猴子名叫‘露西’还是‘露比’呀”
信照听得不禁郁闷道:“管它露什么,总之我不认为真的是这样。再次申明,咱们跟猴子没一根毛的关系!”长利憨问:“那你说秀吉为什么长相会像猴子”
“他也不算很像猴子,”信孝闻着茄子说道,“我觉得他更貌似耗子。难道是老鼠后代我们那边甚至还有人长得像猪,这又算谁后裔因而像,并不等于就是。就算有些类似或者甚为接近,也未必尽然便是完全同样的一种。说到头,还是提教利归纳得好,每当发生这样的争论,他就说:‘我们都是神的孩子。’至于究竟是什么神、哪个神,他并未深究明白,只说:‘神有很多名称,化身和化名一样多。’因此也有人批他:泛神等于无神……”
“提教利并非泛神,”信澄在岩窟出口那边忍不住低声插话,“长秀欣赏他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个来历神秘的托钵僧,刚进丹羽家便被长秀问道。他的回应是:‘道生一,一生万物。’而获倾心修道的丹羽长秀由衷赞赏,收为家臣。”
“他好像是被那谁收养长大的,”信孝嗅着茄子说道,“据称早年曾经游历四海。我就是从他那里听闻‘穿越之术’,当时信正他们半信半疑,我却不太相信真有这么一回事……”
“历史真是说来神奇,”有乐拾扇在畔,脸没转的叹道,“有些人形象相似,若不亲眼见到,未必能知妙处。回头想来,长秀的神气相貌很像先前咱们在苇间邂逅的那位白面微须之士,也常闹胃痛。另外还有人说秀吉的神态样子隐约与钟会透着说不出的肖似,难怪我一看到他们就觉得莫名亲切。包括后边那个扶杖坐望的形貌摧颓之人,其眼神总让我想起咱们那位当家的兄长,尤其在睥睨间,显得一样的顾盼自雄……”
我帮着捡回散扇,闻言转望,长利在旁憨然悄问:“他怎么会跟来呀”
“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有乐拿扇敲头,然后说道。“先前一下穿越到海边,看见他坐在那里眼巴巴地盼望徐福和仙童回来,有一匹白马从沙滩跑过,咱们以为信雄在上面,没等看清就急着去追,他也匆忙跟随,拽扯我衣裾欲问,不意一起穿雾而离,那团奇异的迷雾随即漾然消散,后边有一群兵追不上……”
“这就麻烦了,”信孝瞥看长利挨敲,摇着茄子说道,“咱们怎么把他也带过来,只怕要一起冻死在这里……”
长利揉额转觑道:“然而白马没追着,不知怎么一下子就从那片迷雾撞至此间,居然困在一个冰窟之内,这里很冷,要不要出去看看”信澄在洞口的岩石后边蜷缩道:“外面更冷,而且似有怪兽在雪坡下边出没,一出去必死得更快。”
“恐怕里面也有怪兽。”长利正自不安,恒兴抱着几根东西搁到火堆上,拨弄数下,掏出皮袋拧盖,倒了些酒浇焰,使之着燃,表情凝重的说道,“此洞很深,我刚到里头随便转一下,走不到底,又找到些枯骨。既受困于此,这堆火千万别熄灭了,否则非但要冻僵,还恐有别的凶险趁暗猝袭……”
信孝他们纷抢酒喝,也让我饮一口暖身,随即宗麟拿去摇晃,发现袋空,仰嘴倾不出一滴,懊恼道:“完了完了,咱们所携随身之酒不出片刻,已然喝光饮尽。后悔不该带上多余之人,他喝最多,自却没带。”那个扶杖坐望的形貌摧颓之人掏衫说道:“光喝烧酒有什么用这里另有好东西,不介意与民分享。朕随身携带些自炼的丹,要不要一起啜来品尝”
长利伸手欲接,有乐拿扇打之,摇头说道:“大家不要吃。他那些丹有毒的,技艺不过关,难免混杂有多余之物在内,或还使用了不必要的材料,啜多了要提前死掉,甚至还没多老就形貌衰颓。根据史籍记载,他最后一次出巡时,应该年纪也不算老,却变成这个德性,肯定是丹吃多了。”小珠子忍不住嘀咕于旁:“最终他跟你那位当家哥哥的寿数差不多。不知是受天命所限,还是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