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请给我一个理由,我可以为你让林诚不快。”叶家杭坐在矮椅,伸开两条长腿,懒懒地笑。宋高沉默半晌,淡声道:“钟子仪背弃其父等贵贱均贫富的教导,穷奢极欲,床榻亦用金玉镶嵌,部下却困苦潦倒,以致于岳飞来剿便争相投附。如今留在他身边的,大多与我一样,只因不愿做赵氏走狗。公子若愿收留他们,我可劝弟兄们为你所用。”不料他这番表白换来几分讥讽:“等贵贱均贫富?这骗人的调调你们也信?本公子的属下按差办得好坏领赏,都均贫富了,谁会好好干活?”远处松树林的洼地,汇集起一汪从高坡流来的溪池,风起时,波光粼粼,几只黄羊在池边紧张地饮水,不时警惕地四处打量。宋高的视线落在它们身上,仿若看到自己任人宰割的命运,苦涩一笑:“我等升斗小民,信与不信都不过是讨口饭吃,逼紧了什么都干,劫官府,抢商贩,也劫岳雷的义军。”“姓岳的手下不少高手,你们也劫?”叶家杭想起杨杰亮和施赛,微惊:“或者是,钟子仪记着岳飞杀杨幺的仇,处心积虑地要从他儿子身上找回来?”宋高目色幽暗,道:“劫过几次粮草,没成,弟兄们倒折损不少。”停顿片刻,转过话题:“公子救我性命,我如何有脸提赏钱,高,当以死相报。”叶家杭仔细地打量他,瞧他似乎很认真,道:“动不动提死,不好,很不好。人活着才有趣。你先养着再说。”心里却暗忖:这货心思灵活,坚韧有急智,倒有几分特别,等见到乐乐,再与她商量如何用他。想到此处,仿若又见那人轻盈娇美的仪态,是笑非笑的眼神,心中一阵甜蜜:世界如此大,他却有知音。但,她如此地遥远,如天边那颗最亮的星,夜夜梦里照耀着他,醒来时离开他,只留下空落落的惘然和遗憾。一时,相思成灾,无限寂寞。这日岳霖从桑梓苑走回兰园,幕色已临。绚丽夕阳如一场火烧云,将西天镀得似锦如缎。他在小筑的高处驻停,看邻近的黛瓦粉墙,小桥流水和人家屋顶冒出的袅袅炊烟。街的尽头逶迤着高秀青灰的城垛,远方的秋原在视线中缓缓地蔓延铺陈,那对兄弟,会匿藏在何处?才安排好送往前线的冬衣粮草和药品,却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杨杰亮等诱捕灰鹧鸪的行动失败,反被对方寻着线索找到联络站,救走了翠皮鹦鹉。义军在北地搜寻月余不见踪影。岳霖看完战报,凭他对灰鹧鸪的了解,直觉他是在反其道而行之,放弃了与义军高手争锋,在找秦乐乐和叶家杭复仇。这便不能不让他忧心。他不知道秦乐乐是为了好友叶家杭,才去诱捕翠皮鹦鹉的,以为她从小备受宠爱,养成了随心所欲的习惯所致。他曾猜过她的来历:才思敏慧,气质清雅,显然出于棋琴书画日复一日的熏染。官宦女儿几乎都会婚配门当户对的人家,不可能养成那般真实自由的心性。因此,他推测她是出生在毫无约束,甚至极度纵容天性的富商之家。何况,京城四品以上的官员,并未听说过有谁的儿子在八年前离家出走。至于叶家杭,仅从他送给乐乐的绕指柔,那柄世所罕见的软剑来看,来历就极其不凡。当然,乱世之中,民间和江湖隐藏着诸多异人,他也不能冒然推断叶氏儿郎究竟是何方神圣。归巢的鸟雀从头顶振翅而过,他以并不轻快的步伐走进了兰园。秦乐乐穿着一袭梅花折枝软罗衫,正哼着歌儿与崔嫂准备晚餐,抬头见到岳霖,笑从双脸绽放,还未开口,小铃子已冲将上前:“公子,你猜秋湖花枝和峨眉夕照是什么菜?姐姐天天弄出新名目,猜不准可就得清理厨房啦。”岳霖扬起眉头,笑:“定然是姐姐和你打的赌,你想耍滑丢给我,抱歉,你家公子不上当。”小铃子被一语揭穿,当即垮下脸儿哑了铃,惹得秦乐乐和崔嫂哈哈大笑。“三哥哥,今日晚回一刻,定然忙坏了。来,先用餐。”秦乐乐笑意盈盈地拉他坐到案几前,两人对视的瞬间,岳霖在她宝石闪光的瞳仁中,看到自己曾如镜子般平静的眼眸,荡漾着无限欢悦的波澜。餐后,岳霖牵起秦乐乐的手,走向书斋。淡白的月色升起,映得他的白衣和眉眼,光华隐现。秋日夜风几许飒凉,秦乐乐望着雍容轩朗的情郎,只觉得行走在春意盎然的秀丽山水。“三哥哥,我已悄悄查过楚腰所有女子的足印,都不是那蒙面女子的,接下来我想去天音坊。”她这段时间以学舞为名,白日都去那处寻找雪纱裙的下落。岳霖不置可否地笑:“推迟几天如何?我准备在桑梓苑请一次客,需要你帮忙筹备。”“你,请客?”秦乐乐停下脚步,有些吃惊:小铃子说先生和公子都不喜欢热闹,小筑从来不曾有过宴饮。岳霖将他请红莲母女为他找义妹人选,准备与陈氏联姻的事说完,道:“她们三日后到,我想请少歧及兄妹,张九兄妹,阿蛮,雨荷,七娘,还有书院几位好友小聚。”秦乐乐明白他的意图,笑:“让陈四郎先看,他挑中后你再认义妹,此法可行。但若想同时釜底抽薪,怕是行不通。因为我的三哥哥啊,天下只此一个。”她早从小铃子处探到对他芳心暗动的女子。如今听他欲将几人和书院同学请在一处,知他是想为她们牵线搭桥,然,倾慕他的女子,如何会轻易看上别人岳霖与她心有灵犀,听她娇娇地称赞自己,再见她秀美无伦似喜似羞的模样,胸中一荡,伸臂搂她进怀,不知说什么才好。秦乐乐却既骄傲又烦恼,骄傲的是小娘子们喜欢三哥哥,他却只悦自己,烦恼的是她们追着三哥哥,说不定时间一长,春雨润物,人家便悄悄进到他心里。长长地叹口气,忆起某个情景,问:“听说红莲是小还庄第一美人,你可知,谁对她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