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名将之路(中)
雷震还不到二十岁,无论他如何的有天分,又有什么样的良师指导,但是他毕竟还太年轻,年轻得还无法了解,在这个世界上想完成自己的目标,并不是设定一个合理的平衡点就行,有些事情必须要走迂回路线,必须要双方消耗大把的时间和口水,絮絮叨叨不停扯皮,不停的彼此试探,直到最后一刻才抛出自己的底线。
但是不管怎么样,在谢晋元的不断交涉,不断据理力争,不断抗议的情况下,工部局最后终于还是接受了谢晋元的提议,在保证杆旗低于四周营房的情况下,允许谢晋元带领全营官兵于八月十一日这一天在军营升起中国国旗!
按照谢晋元为军营制定的作息时间表,全营官兵每天都是凌晨四点三十分起床整理个人内务;四点五十五分准时在操场上集合,五点至七点进行早操;八点钟接近负责看守军营的白俄军队检查,清点军营人数;九点钟早餐,十点至十一点半,除了在自办工厂参加劳动的官兵,所有人接受文化教育;下午四时晚餐;下午五点至七点,由几名连长轮流教导大家徒手格斗;七点三十分至八点个人自由活动;晚上九点……全营熄灯睡觉。
每一天谢晋元和孤军营的每一位官兵,都过着这样类似于苦行僧的的枯燥生活,用他们特有的战斗,慢慢迎来了一九三八年八月十一日。
在这一天,空中刮着徐徐的晚风,送来一种上海这个国际大都会夜间特有的湿润与清新,和往常一样,时钟上的指针刚刚指向凌晨五点钟,在孤军营的操场上,整齐的脚步和响亮的口号。
就狠狠划破了黑暗地天幕。
到了清晨六点钟,远方的天边终于透出一丝鱼腹般的惨白时,孤军营全营三百七十七名官兵,已经进行了五公里跑操和队列练习,现在正以连为单位,整齐的排列在操场上。
就在三百七十七双眼睛的注视下,谢晋元亲手在一根只有三米多长的旗杆上,在这片明明属于中国。却没有了主权的土地上,缓缓升起了中国的国旗。
这面国旗升得真是好低,低得就算是站在军营里,只要隔着一栋低矮地房屋,就再也看不到它的身影。
看着这面迎着徐徐吹来的夜风,轻轻招展身躯扬起一片灿烂的国旗,看着国旗上那象征着朗朗乾坤昭昭日月的青白天日,所有人都对着这面不知道有多少热血男儿为之抛头颅热血的国旗。
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对着它敬上了一个军人最庄严的军礼。
站在用几块砖头垒成地主席台上,谢晋元深深凝视在场所有的人,大家都在等待他在纪念仪式上的宣言,谢晋元也事先为主持这场仪式打好了腹稿。
但是借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仔细打量着面前的每一个人,看着他们愈发削瘦地面孔,感受着他们对自己发自内心的尊敬和信任,谢晋元突然发现自己的喉咙不知道被什么给堵住了。
到了今时今日。还驻扎着中国军队的孤军营理所当然成为上海一个绝对明亮地灯塔,甚至有人亲昵的把孤军营称为“上海的小重庆”。
可是只有谢晋元这位指挥官才最清楚,孤军营的每一位士兵,过的都是什么样的生活。
在他们的眼前,没有希望,甚至找不到未来的方向,在他们地身边列强环绕,日本军方更是把他们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这些势力无论谁轻轻动一根小指头,都会让他们这一支放弃了武装只能任人鱼肉的小部队全军覆没。
而孤军营和谢晋元虽然被全国民众视为英雄,他们的事迹甚至被拍成了电影广为传播,但是他们在这里就算遭遇不幸,只怕国民政府,也只能是发表一篇无关痛痒的外交谴责罢了……如果国民政府真的愿意不惜一切来帮助他们,他们早就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大部队。
重新拿起保家卫国的钢枪了!
可就是在这种看不到光明。看不到未来,失去了所有依靠。
随时都可能全军覆没的情况下,所有人仍然紧紧追随在谢晋元的身后,拼尽全力挤压出内心深处最后地勇气,用自己地实际行动,竖立起中国军人的风范。
沉默了很久,谢晋元才轻声道:“大家……辛苦了!”
没有人说话,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炽热地泪水,已经浸满了这些热血男儿的眼眶。
没有亲身经历过孤军营的生活,没有感受过这种小心翼翼,让人憋得郁闷,憋得发疯,却不敢放声吼叫的环境,又有谁能真正明白谢晋元说的这五个字,所代表的含义与重量?!
所有人都在轻轻吸着气,所有人都高高昂起了自己的头,在泪眼模糊中,紧紧盯着那面扬起了一片朗朗乾坤,飘起了一片青天白日的国旗,就在一片沉默一片肃穆中,集结到操场上的所有人,突然听到了一个绝对突兀声音:“把旗子撤下来!”
谢晋元霍然转头,用命令的口气对他们提出这个要求的人,赫然是负责看守孤军营的白俄雇佣兵队长。
这位在中国的土地上已经生活了十年时间的白俄队长,操着生硬的中文道:“日本当局通过外交途径,抗议工部局放任你们在领土内升起国旗,我接到上峰指令,要你们立刻撤下国旗!”
谢晋元的瞳孔在瞬间就缩成了最危险的针芒状,看着眼前这个态度强硬,更带着白俄军人特有蛮横气息的队长,在战场和情报对抗领域拥有丰富经验的谢晋元,已经敏锐的嗅到阴谋的味道。
“进攻,这是一场日本情报机关发动的,有计划有目标的进攻!”
谢晋元迅速在心里思考着,“白俄军队一般在八点查点军营人数的时候,才会出现在操场上,现在才早晨六点钟,白俄队长突然出现。
这只能说明军营里发生的一切,包括我们的计划,都在日本特务的监视之下。
日本军方选择在这个时候通过正式外交途径向工部局施压,为了保持‘中立立场’,想通过谈判让工部局让步地可能已经被彻底封死。
如果和他们硬顶,必然会让矛盾激化,很有可能演变成一场流血事件。可是如果我接受了工部局的命令,就等于在这场战斗中不战而逃。一支没有了希望。
没有了凝聚力的军队,只怕不出一个月,就会彻底崩解。”
撤,还是不撤?!
谢晋元这一辈子走南闯北,不知道打过多少场战争,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可是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今天这样左右为难,甚至可以说根本无从选择的局面。
在同时谢晋元必须承认。日本情报机关的这一手,在时间把握上当真是玩得妙到毫颠,等于是将一根钢针,直接卡到了他谢晋元的咽喉中间!
谢晋元的目光落到了杨瑞符营长的脸上,杨瑞符深深皱着眉头。显然也想到了事情地关键,但是也和谢晋元一样左右为难。
谢晋元的目光又落到了其他几位连长的脸上,看他们对着白俄队长怒目而视的样子,显然仅仅是因为升旗仪式被阻遏而怒愤。
却还没有看穿此次事件背后隐藏的关键,当然更无法指望他们拿出什么合理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