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巴朗绝对相信,如果他不用最快地速度离开这个陌生人,他身边那条已经目露凶光,更露出两排森森白牙的恶犬,一定会对他发起最猛烈的进攻。
“好。好,好,你们喜欢挨冻,喜欢被从塔克拉玛干沙漠上吹过来的恶魔之风光顾,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小巴朗举起自己地双手,用逃命似的速度,带着自己那条小毛驴和只卖了一小半的酸奶,离开了这个陌生人和他那一条实在是太过于凶悍的狗。
他一边牵着毛驴撒开脚丫子逃跑。一边低声道:“哼。真是好心没好报,塔克拉玛干。
那可是魔鬼地地盘,到了晚上就连真主都没有办法插手!到了晚上,你这个汉人就知道沙漠的厉害了!有种那个时候别去敲我家的门,那时候我就收你两毛!”
陌生人并没有听到小巴朗的话,看他胸膛在轻微的起伏,他竟然真的睡着了。
如果在这个时候请一位医生过来聆听他有规律的呼吸,一定会脸色大变,因为这一位陌生人,他在呼出肺里的空气后,足足过上五六秒钟,才会再缓缓地重新将空气吸进自己的肺叶。
当太阳完全落到地平线以下,黑暗笼罩了整个大地后,空气中的温度开始不断下降,但是这个陌生人却依然睡得平稳而舒畅。
在黑暗中一时只剩下了他轻微而有韵律的一呼一吸,和他身边那条本来有资格成为旷野中的王者,却因为感情的牵绊,因为眷恋他身边的温暖,而甘愿被困住脚步的狼,那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绿光地双眼!
它警惕地望着回周,它的耳朵高高竖起,只要稍有风吹草动,它就会悄悄地站起来,对着有异动的方向,亮出了自己最锋利的武器。
因为它知道,在它正式发出警报之前,那个疲乏而全心全意相信它的人,哪怕是有子弹打到身边,也绝对不会睁开双眼。
寒冷的夜风吹来,靠着一棵胡杨树,进入沉沉梦乡的他,不由轻轻缩了一下身体,他那平稳而悠长的呼吸,也变得有点紊乱起来。
可是很快,他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丝满足的微笑,因为在这个时候,他的儿子已经不知道从哪里,为他找到了半块破破烂烂的草垫。
并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双爪顶在胡杨树上,用牙齿叨住那块草垫,把它轻轻盖到了这个男人的身上。
两个小时候,他醒了,看着盖在自己身上这半片草垫,这个可能只有二十岁的年轻大男孩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他仍然斜靠在那棵胡杨树上,伸出双手,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动作。没有看到这一幕的人,绝对无法想像。
一条头带怒骨,眼带怒脉的狼,竟然会乖巧的趴进了这个年轻男人地怀里,然后把自己的脑袋拱啊拱的,直到在他的怀里,找到了一个最舒服,最温暖的位置。
就是在他的抚摸中,这条狼很快就陷入了梦乡。这个男人很累了,而追随在他的身后,经历了相同旅程的它,也同样累了。
如果人类也能看懂狼地表情的话,他们一定会惊讶的发现,这条狼的脸上浮现的,就是满满的幸福!
这里是一个平凡而宁静,靠为过往旅客提供骆驼和饮食而存在的小村镇。这里不会有战争,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可是这一人一狼,仍然保持着相当地警备。
他们每隔两个小时就会换上一次班,就是在这样的相互偎依中。他们度过了这漫漫的冰冷的寒夜。
而陪着他们一起度过了这样一个长夜的,是小巴朗。他真地以为,那个陌生人会无法抵挡沙漠的寒冷,站起来寻找住宿的地方。到了那个小时候。
小巴朗就可以跳出来,用会涨上一点点,但还是比旅馆便宜很多的价钱,把这位明明有钱,却小气巴拉唧地客人请到自己的家里。
小巴朗必须承认,他看呆了。他看着这一人一狼在寒冷的夜里彼此偎依,从小就是一个孤儿,对亲情有着绝对敏感与渴望的小巴朗明白。
他们就是在相互依靠中,从心里扬起了一股绝对不会再惧怕任何寒冷与孤独的火焰!
到了最后,小巴朗看着那一人一狼的目光中,已经满是尊敬与羡慕。
终于,再也无法抵挡困意的小巴朗,陷入了晕晕的沉睡。当他再次睁开双眼地时候,外面又变成了一个炙热而干燥的世界。
“那个男人和他的狼呢,不会已经走了吧?”
小巴朗根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他飞快的跳起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冲出了自己破破烂烂的家。
他还在村口。他的那条比狗更忠实,也更善战的狼,也站在村口。
听到小巴朗急促的脚步声,他迅速转过了头,而几乎在同时,他脚下地那条狼,却迅速调整身体,把目光投向了相反地方向,和他形成了一个背靠背的姿态。
小巴朗再一次瞪大了双眼,他伸手指着这个陌生地男人,磕巴了半天,才道:“你、你、你、你、你,你买了一头骆驼?!”
是的,在他的身后,多了一头体形庞大的骆驼,但是他却没有把那只沉重的背包,放到骆驼的身上,他甚至没有收集更多的淡水。
他当然不能把那只看起来说不定已经有一百多斤重的背包,放到这匹骆驼的身上!在这个时候,小巴朗当真是又气又急,他挥舞着手臂,叫道:“你疯了吗?你要是不懂可以找我啊,我可以免费当你的向导,帮你买到年轻强壮的骆驼,你看看你自己买的这匹骆驼,你知道吗,凭它你们根本不可能走过被魔鬼盘距的塔克拉玛干!”
“我知道!”
这个陌生人面对眼前这个急得一蹦三尺高的孩子,他笑了,他真的笑了。
他虽然不喜欢和陌生人做太多的交流,但是他却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小巴朗是真的为他着急,是真的为他着想。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身后那匹骆驼的身躯,轻声道:“我能感觉得出来,它的生命已经快走到尽头了。”
小巴朗当真是目瞪口呆,“那你还买它?这匹骆驼在三天前已经卖到了店老板的手里,从那一个黑老头的手里买下这匹骆驼,你一定被宰了不少钱吧?”
“是的,的确被狠狠宰了一刀。”他点头同意道:“我想买下这匹骆驼的钱,已经足够买一匹年轻的骆驼了。”
“那你还买它?!”
“为什么不呢?”他轻轻耸了耸肩膀,微笑道:“既然大家都说,进入沙漠必须买一只骆驼的话,我就买一匹好了。”
人可以犯傻,但绝对不能犯这样的傻,因为这样的错误,在塔克拉玛干沙漠里,就代表着死亡!店老板那个黑老头,把这样一头老得几乎走不动路的骆驼卖给一位要进入大沙漠的客人。
无异于谋财害命!
“别误会!”
他仿佛能看穿小巴朗在想着什么,他淡然道:“那位店老板虽然很喜欢赚钱,也有点奸滑,但是在我买这头骆驼之前,他已经反复警告过我,只是我坚持要买罢了。”
小巴朗发现自己看不懂这个男人,他真的不懂!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几个人能理解。
这个即将进入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地男人,为什么会买一头老得再也无法进入沙漠,马上就要被宰了送进烤炉里,变成餐桌上美味的老骆驼吧?!
把一枚硬币丢到了小巴朗的手上,他微笑道:“你不是还要卖酸奶吗,你桶里的我全包了。”
他丢给小巴朗的,是一枚银圆。当小巴朗飞快的把整桶酸奶都端到面前时,他却没有拿起勺子品尝酸奶的味道。
却当着小巴朗的面,把整桶酸奶都倒进了路边一个喂马用地石槽里。
望着自己亲手酿制的整桶白花花的酸奶,都倾倒在石槽里还在微微泛着奶花,闻着空气中酸奶特有的味道,小巴朗不由捏紧了手中的那枚银圆。而他的呼吸也猛的急促起来。
“这个小弟弟一跑出来的时候,你地鼻子狠狠抽了几下,就连眼睛都发光了,你应该是喜欢他身上的气味。想尝尝酸奶的味道吧?”
他竟然在对身边那头老得连路都走不动,更不可能再帮他穿越大沙漠的骆驼在说话,他伸手轻轻抚摸着这头老骆驼那又干皱的身体,指着那满槽飘散着奶香地酸奶,微笑道:“喝吧,这是我请你喝的。
”
那头老骆驼已经变得混浊更泛着一层晕黄的双眼突然亮了,它打了一个欢快的响鼻,开始畅饮别地主人一辈子。也不会发疯的让它尝上一口的酸奶。
当它把石槽里的酸奶都喝完,又意犹未尽的伸出它的舌头,把上面沾的汁液都舔得干干净净后,这一头老骆驼低下头,用它硕大的头颅,在自己地新主人脸上亲昵的擦了擦。
“谢谢,谢谢你让我有机会,满足了这个新伙伴一个愿望。”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小巴朗的肩膀。然后自己背着那个沉重的背包。带着那条可以和他相依为命,比亲人更像是亲人的狼。
带着一匹老得再也无法为他背负任何货物,更无法帮他穿越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却在短短的时光里,就把他当成最亲近伙伴的老骆驼,踏着稳健的步伐,走向了北方那片长有两千多里,宽有八百多里地塔克拉玛干大沙漠。
在维吾尔语里,塔克拉玛干地意思,就是“进去了就出不来”,而一些来自西方的探险家,更把这里称为“死亡之海”,想徒步穿越这样一个大沙漠,纯粹就是偷走了魔鬼地妻子,还想要逃出生天!可是望着这个男人和那一条狼一匹老骆驼的背影,小巴朗却坚信,这个男人真的能战胜塔克拉玛干!
小巴朗突然想起了什么,他飞奔到村外,对着那个陌生人的影子,放声叫道:“小心,在那片沙漠里不但有魔鬼,更有几群专门抢劫的沙匪,他们就是魔鬼的信徒!要是遇上他们,你就别管那头老骆驼了,丢下背包能跑多远跑多远!”
在风中遥遥传来了那个男人的回应:“我知道了,谢谢!”
“我不要你谢谢我。”小巴朗涨红了脸,他拼尽全力叫道:“我相信你能活着回来,我相信你一定行的。
如果你活着穿过了大沙漠,又能再回到这里的话,你一定要来找我!我想听你讲在沙漠里冒险的故事,那一定比村里老人常讲的传说更好听!”
“好!”虽然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小巴朗已经看不到那个男人的表情,但是他相信,那个男人一定在笑,“我们一言为定!”
“我叫巴朗,”小巴朗伸长了脖子,喊道:“你叫什么?”
“雷震!”
小巴朗一次次的在心里默背着这个简单而有力的名字,直到把这个名字牢牢镌刻进自己记忆的最深处。
他发现自己喜欢这个叫雷震的男人,在这个男人的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异特质,让从小就是一个孤儿的小巴朗,不由自主的去喜欢他,想亲近他。
虽然这个男人傻的要命,傻的会用买年轻力壮骆驼的钱,去买一头老得走不动了,马上就要被宰掉吃肉的老骆驼。
当雷震带着新伙伴,站在一个和地表落差一百四十多米的小山包上,望眼眺望前方那一望无际,在蜿蜒缠绵中,写尽了荒凉与绝望的大沙漠时,他伸手轻轻拍了拍那一匹老骆驼,看着它发光的双眼,感受着在它衰老的身体里,突然又变得一片火热的血液,雷震轻声道:“我不知道你还能往前走多久,但是竭尽你的全力,努力的走吧,一直走到你再也走不动的时候!”
站在雷震脚边的儿子,轻轻晃动了一下自己的尾巴,它知道雷震在说着些什么,它也明白雷震在想着些什么。
如果没有雷震这样的父亲,就不会有它这样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