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丈客船,一曲寒江。
汐昨天回到旅馆已是后半夜,本想早上在船上再眯一会,却被歌声惊醒。
她听到的这些诗歌,也大多是自己这个初中辍学的女孩子从未听过的。
同行之人中,有一伙挑夫,把货物放在仓底便去歇息了,时不时还念叨着近几个月边境地带愈发频繁的风暴,还有越来越难做的信使行业。
再过一两个时辰,太阳便要高悬上天。大江两岸,峰峦起伏,不知这是哪一山,又是哪一峰。山上隐约会浮现出几座亭子,亭里能一眼看遍尚蜀的今昔景色,美不胜收。
可惜如今亭子里空空荡荡,也就没人看这风景。
而紧接着,汐便隔着薄雾看到了在船头唱诗歌的人。
这是汐近一个月以来,除莫斯提马以外看到的第二个怪女人,因为她和莫斯提马一样,都是大冬天穿短裤,拿着法杖,露着大白腿。
但是这个女人的法杖和莫斯提马的不同,只有一杖,而且杖上挂着灯笼。
她现在只觉得眼前的这个幕刃好生喧闹,偏偏要吵醒自己,扰人清梦。
莫斯提马昨晚刚吐了一堆,醉意方消了一半,脸上还挂着两个黑眼圈,现在似是口渴了,连忙使唤汐从包里拿水。
怎料那吟诗的女人却道:“还是喝酒吧,这么好的天气,不喝上两口,真是误了这良辰好景。”
这女人说着一口流利的西安方言,竟也不是尚蜀本地人。
汐看着这个女人不但聒噪,还跟自己套近乎,只得还嘴道:“不必了,我们不喝酒,我师父她不想喝。”
那女人笑道:“这个船家,是一家联营客栈的分号,酒肯定是错不了的,那我来一坛。”
江中行船,风景好了,酒水醇香,客人的心情也就好了。既运了货,又卖了酒,这样的船家,想不赚钱都难。
此时莫斯提马还挂着黑眼圈,处于晕船和醉酒的双重折磨之中。汐只能学着自己爷爷,一边把水给她,一边拍着她的后背。
船家收了那女子的钱,便去拿酒。
“请我再喝一坛,我帮你师父治好晕船的毛病,可好”西安口音再次于汐的耳边响起。
还没等汐回应,那女子拿出灯笼杖,轻轻在莫斯提马眼前一晃。
此时的莫斯提马,只觉法杖的灯火之中隐约现出一只蝴蝶,缓缓飞入自己眸中,体内气海顿时一澈,疲意和醉意全消。
莫斯提马的眼神由恍惚再度变为了透彻,连忙起身道谢:“有劳令前辈了,方才酒醉,多有失态,还望多多包涵。”
吟诗的女人拱手笑道:“哈哈,不妨事,刚刚忘了向你徒弟自我介绍,在下单名一个令字,十二岁兽中排行第三。”
汐怔色道:“你就是令岁的十二枚碎片之一”
令悠悠说道:“是的,正是在下。小姑娘,看样子你是穿越者,不知我该怎么称呼”
汐道:“我叫汐,三点水加一个夕阳的夕。”
令一边听着,一边将自己的龙尾巴挪到了身前,在江中一画,蘸足清水,以客船甲板为纸,船身微颤,随后便是江中的层层碧波浮现。
“试试行楷。”令说道,随后她的尾巴在地上的动作更快了。
江中的波浪随着令行笔的速度变化,时而舒缓,时而猛烈。但即便是在如此飘忽不定的水波中,她的龙尾巴似乎有着某种通神的魔力,船仍是稳稳浮在江心,缓缓前进。
而这一切,仅在短短的几秒间一气呵成,吟诗的女人亭亭玉立,将尾巴收到身后,心诚而意正。
莫斯提马鼓掌道:“笔意催动江河,不愧是令前辈。”
再一看地上,方才吟诗的女子用清水,画下了一个巨大的“汐”字。
船家刚抱着两坛酒从底仓上来,对甲板上的大字看得入神。
令说道:“汐,江湖之水归于沧海,好名字。跟我妹妹的名字倒是同声,你也懂画”说罢,拍开了酒坛的泥封,畅饮起来,如此豪放,丝毫不像一女子。
汐答道:“会一点,不过自从来了这个世界,我就再没画过。”
令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说道:“我从你的身上,能看到我妹妹的影子,你们的眸子比我们这类人更能察觉到世上的美好。虽然命运的铁拳仍旧会随机砸到我们每一个人头上,但是,汐,我希望你能继续画画,画点自己喜欢的。”
汐与令对视,年仅十六岁的少女感到面前的女子目光深邃,仿佛横亘百年。冰川消融,沧海桑田,而纵有千百年光阴,也犹如一场大梦。
“好,我会努力试试的。”少女的语声清晰而坚定。
莫斯提马问道:“不知令前辈此行为何。”
汐只知道令这个人一向豁达,旅居在尚蜀,想必她这次来尚蜀也是为了旅游,却没成想令轻叹一声,轻描淡写地说道:“杀人。”
这样的一个词,在如诗人天仙般的女子口中说出,竟是显得如此突兀。
莫斯提马摆正坐姿,道:“你是要去天府杀人”
令道:“就在明天,天府总管任冲大宴宾客,为儿子任博斯办升学宴,那个时候高手云集,最适合杀人。”
莫斯提马笑道:“言之有理,在高手群中取一人首级,总比在大街上打死几个流氓无赖要来得更有趣。”
令笑道:“你们是否也要同去天府”
莫斯提马说道:“不,我们继续东行。”这一语简短有力,说出后,她握住了汐的手,示意她不要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