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侯永突然反问过来。
“陈导,那个问题,你的答案又是什么呢”
陈一鸣两手一摊,“我没有答案,所以我连试镜台词都没有给你。
你怎么想的就怎么演,我觉得你的情绪与整体电影合拍,我就用你。”
他哈哈一乐,说道,“侯老师,现在我就觉得你的表演跟电影的基调很搭配,说明咱俩三观一致,人生多一知己,当浮一大白。”
侯永却是啼笑皆非,“知己不知己的以后再说,陈导你这么拍是不是有点太任性了。
我过来之前听李箭说过的,这可是一部主旋律电影,这样子诠释我军团长,还是半岛战争中的老英雄,会不会有些过于冒险激进”
演员质疑导演,还是在试镜的时候!
不过侯永有这个资格。
陈一鸣当然没有权威被冒犯的愤怒,反倒觉得试镜最关键的部分来了。
能不能说服资历最深的侯老师,进而让所有主创跟着他的步调走,全看他接下来的回答。
试镜不止是导演试演员,何尝又不是演员试导演呢。
陈一鸣挺起背,一字一句地郑重回答。
“侯老师,那场战争已经是将近60年前的事情了,那是华国最后一场举国之战。
它的巨大意义,它的历史地位,每一个华国人都不止一次的了解过、学习过、背诵过。
大街上随手拉个人一问,保家卫国,张口就来。
但是这四个字,在当下的华国人心里,又有多少实际的分量呢
战争已经离华国人很遥远,远到普通人包括普通一兵都很难代入,所以我们会听到很多不好的声音,质疑烈士,质疑牺牲,质疑每一场战斗的意义。
我不觉得那些声音全是刻意的抹黑和诋毁,作为一个导演,一个大众创作者,我历来坚持平等客观地看待社会上的所有声音。
因为那些声音,都是普通人心底意念正向或反向的折射与回响。
电影属于意识形态的一份子,具有传达某种价值的作用。
不同时代的电影,必然传递不同的价值,这不是由创作者决定的,而是由观众决定的。
半岛战争题材的电影,首先要立足于观众对半岛战争的共同记忆,这是每一个创作者都不能违逆的。
五十年代初,厂为了拍摄半岛战争的纪录片,牺牲了二十多位摄影师,这些片子在华国播放之后,起到了极大的鼓舞作用,激发了人们支援战争的决心。
五六十年代,我们拍摄的半岛战争电影,则着重表现战士们的机智勇敢,指挥员的机敏决断。那场仗我们打赢了,观众与创作者有着扬眉吐气的共同记忆,这样拍当时的观众自然喜欢。
越往后,半岛战争就越远离电影创作者的视线,因为电影同样要契合国家的发展形势。
如今间隔三四十年再拍半岛战争,确定题材可行之后我想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主创与观众还具备共同记忆吗”
陈一鸣停下了自己的长篇大论,看着侯永,等着他的回答。
侯永一直在尽力跟随着陈一鸣的讲述展开思考,讲述越深入,他的眉头皱得越紧。
面对陈一鸣突然的提问,他眉峰紧锁,好一会儿才回答,“你是说,主旋律电影距离观众太远了”
陈一鸣不由得一笑,“侯老师,你想的太远了些,咱们这部《95》可不指望回答这么深刻的问题。
我的意思是,现在的华国是个极大多元化的社会,这是一个客观事实。
关于半岛战争,社会的共同记忆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低到了最低限度,这也是一个客观事实。
这些天我随口抓人闲聊,就听过不止一个人说,出兵其实根本没必要,坚果还真敢打过鸭绿江不成
你看,时过境迁,比麦克阿瑟更懂麦克阿瑟的人,大有人在呢。”
这回侯永听明白了,他追问道,“所以,陈导希望《95》迎合哪一种价值呢”
终于把话题引到了自己的方向,陈一鸣很开心地回答到,“哪一种我都不想迎合。
既然社会共同记忆已经低无可低,那么我们不妨将电影的价值观传递也压制到最低限度。
以冰冷的镜头、客观的事实,唤醒半岛战争的沉睡记忆。
这就是《95》最大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