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然不是段誉穴道被封,他真想奔上去,给那女郎来个大大的拥抱。女郎看见是两个陌生人,心头大惊,还是轻轻说道:“二位公子是甚么人,打哪来,因何在这山庄?”段誉又见她的容颜,已然心神震动,待听了这两句说话,更是全身热血如沸,心中又酸又苦,说不出的凄凉和苍然,心想:“咦,怪哉。梁妹妹咋不认得我了?”心急,冲口道:“梁妹妹,我是段誉啊,你不认识我了么?”
那女郎闻说,蹙眉低沉了下,继而摇摇头。段誉慌了,涩涩的道:“姑娘不记得在下,那不打紧,也许在姑娘心中,从未有过我这个人的存在。”又苦笑了一下,说道:“你哥哥总归记得吧?”那女郎乌溜溜的眼珠争得老大,讶异道:“你这人当真奇怪,先是叫我甚么‘妹妹’,现下又说我有甚么哥哥,简直胡说八道,娘亲就生我一个女儿,哪来的兄长?若说兄长,我就只有一个表哥而已。”段誉听了,满脸不信之色。
梁萧立在一旁,负手静听二人对话,至此已然明了此女是谁?脸上嘻嘻一笑,说道:“你是王语嫣吧?”那女郎一听,着然惊骇不小,潜意识后退几步,才道:“你究竟是谁?如何晓得我的名字?”梁萧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琅擐玉、洞’所在,你比谁都清楚不过了。嘿嘿,呵呵呵,哈哈,妙极,妙极,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如此,姑娘,有劳了。”
王语嫣听其言意不善,着实害怕,但她生长于武学世家,身子虽弱,骨子却犟,气道:“你……你……你想干嘛?别过来。”说着莲步后退。
梁萧脸泛邪笑,一步步欺近,嘿然道:“我想干嘛?待会便知。”王语嫣娇唇轻咬,叫道:“你,你别再走了,再走我就叫了。”梁萧不屑一顾,依然笑道:“那好,你叫吧。恐怕叫破喉咙,也没人救你。”王语嫣道:“你别动,别动了……”梁萧佯诧道:“呀,你就是这般叫的,我道甚么。切,你说不动便不动,那我岂非很没面子。我这个人生平有个怪癖,别人说声不,我偏要,说句去东,我偏上西。”王语嫣怯怯道:“那你上西天好了?”
梁萧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知明的色彩,嬉笑道:“你好大胆子,敢取笑我?”王语嫣小嘴微抿,不语。这时忽闻一声大喝,那段誉像疯狗一般向梁萧扑来,梁萧见状,轻轻一闪避过,口中直嚷:“喂,喂,书呆子,你疯啦?”段誉眼怒火光,恨恨道:“你才疯了,不管这位姑娘是谁,有我段誉在,不许你欺负她。”梁萧笑道:“唷,英雄救美。我不过玩玩而已,用不着那么认真吧?”
段誉怒道:“谁有闲情跟你玩。”说了这句,左脚斜踏,右脚微勾,梁萧直叫:“你不要命啦,我封了你穴道,你强行运真气,施展步法,那样会经脉错乱而死的。”段誉洒然道:“大丈夫死则死耳,又有甚么好稀罕的了?”梁萧道:“死法有很多种,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你何苦选择这种死法呢?人生有大好明天,灿若血火的朝阳,如梦似仙的……”段誉喝道:“哪来如此多的废话,看招……”
“招”字未出,忽然脚下一顿,险些仰倒。便在此时,树丛在风响处,飘来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段誉喜叫道:“阿朱、阿碧两位姊姊,快来啊?”梁萧耳听得二女脚步声急踏,向这边奔来,心下一紧,不想被她俩瞧到,身形一幌,已然消失在层层密密的茶树中。
二女跑到近前,见了段誉一呆,转瞬喜道:“咦,段公子,你在这啊?”阿朱瞧瞧他身后,只有王语嫣立在那里,脸色极是难看,惟独不见梁萧,心感不妙,上前几步,小心问道:“姑娘,你还好么?”王语嫣闭嘴不言。
阿朱讨了个黄连,甚感无趣,向段誉道:“段公子,发生了甚么事,梁公子呢?”段誉脸现为难之色,结巴道:“他……他……”他了半天,也他不出一个字来。
只听王语嫣说道:“阿朱,这两个人是你们带进来的么?”阿朱忙道:“是的,姑娘莫去理他,我们这就带他去了。”王语嫣道:“慢着,阿朱、阿碧,都是你们闹的,我不见外间不相干的男人。不过他刚才救了我,我也就不怪你们了。”阿朱、阿碧二女闻言大惊,四只招子死死盯视段誉,意思是:“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段誉颇是尴尬,脸色极是难言,一会红,一会青,一会白的,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心底却将梁萧痛骂到极致。王语嫣不去睬她,径自问阿朱、阿碧问问题:“表哥最近好么,他在忙些甚么……”
梁萧展开身法,离开段誉等人,在树丛中东游西荡,不知不觉又迷了路,忽然停下步子,眼角微睨,见不远处一所房舍微露詹角,心下大喜,一股脑劲飞过去。到了近前,跳上廊道,四下摸索,寻了一条走了,他武功极高,身法极快,在这小小的廊道上施展,自是不费吹灰之力。倘或遇上人声人影,又极巧妙的躲藏起来。
如此辗辗转转,忽游了半刻光景,依然寻不到那藏书洞府所在,心中颇为烦躁,路过一处廊角拐弯,隐隐听得前头飘来人语“夫人真是奇怪,那阿朱阿碧带来的小子,不但不杀,反而以贵宾之礼相待?”另一个人轻轻叹了口气道:“是啊,夫人平时最讨厌男子了,这次怎么……”梁萧听得二人声音是女音,歪头一瞧,只见两个小环装扮的女子冉冉而来,嘴角微弯,吸一口气,跃到房梁之上栖身。二环从廊下经过,嘴角轻动,似乎还在议论着什么?
待二人走后,梁萧跳下身来,心中冷笑:“段誉啊段誉,你先陪王夫人耍会,等我拿了武功秘籍,再去会你。”步子轻动,换个方向,飘洒而去。
转了几个弯,又走了几处长廊,仍然不知秘籍所在,心中气闷,正欲发泄,忽尔耳朵一动,听得不远处极细微的脚步声,正向这方向漫步而来,梁萧心道:“会是谁呢?步子如此轻缓,不急不躁,俨然一副闺女。”不多想,闪身藏在一根柱子后面,一位妙龄少女缓缓从廊上走过,梁萧瞧着她背影渐渐远去,心头顿时雪亮,险些冲口而出。
欣喜之下,见她从西南方向而去,便紧紧的跟随着她,她走过长廊,路过假山,一会又东拐西拐到了一处秘密所在,瞧她在那门前徘徊一阵,然后推门进去了。梁萧心生奇怪,无意举头,霎时一呆,片刻又喜从中来,只见那门头匾额上方书写着“琅擐玉、洞”四个黑色大字。
过来小半刻功夫,门呀的一声开启,那女郎出来了,脸上布满忧郁之色。梁萧不去理她,待她走后,轻身一闪,幌到那扇门前,两手轻轻将那门推开,闪身进去了,随手关上。一踏进门,举目四望,登时吁了口长气,大为宽心,室内一排排的列满木制书架,他持烛走近,见书架上贴满了签条,尽是“昆仑派”、“少林派”、“四川青城派”、“山东蓬莱派”、“大理段氏”等等名称,但在“少林派”的签条下注“缺易筋经”,在“丐帮”的签条下注“缺降龙十八掌”,在“大理段氏”的签条下注“缺一阳指法、六脉神剑剑法,憾甚”的字样。
梁萧心道:“乖乖隆地咚,外甥打舅公。这王夫人也太厉害了吧,不但把大理无量山石洞中的秘籍神鬼不知全搬了来,而且还复制得一模一样,算服了她了。”行至一排书架前,随手抄起一本书册,只见上面写着“五虎断门刀”刀法,梁萧霎时吓了一跳,嘀咕道:“贼老天,不会那么巧吧?”镇定心神,翻开去瞧,书上写的全是些练功法门,武学精要,以及习练时须注意的事项。
他自小便过目不忘,此时又看得津津乐道,一本书对他来讲不费甚么时辰,看完一本,他便放回原处,又行看另外一本,如此反复施为,约莫过了三刻钟时间,他已然将书架上所有的书籍,一一瞧完,并且全记在了脑子里。他这样的速记思维,恐怕古今尚得他一人而已,确实是匪夷所思。
算算时间,那段誉他们应该快要离去了,他得赶紧与之会合才成,即抽身出来,行至门口,忽然想到一事,心道:“我不如一把火将这些书册全烧了,免得以后被哪个包藏祸心的贼子学了去,那武林恐永无宁日了。”又想:“不行,不行,此乃逍遥派先人辛苦的血精,我若毁了,岂非不敬。要烧就烧慕容老儿的‘还施水阁’。”念转至此,欢悦出了来。
梁萧即捋了捋两肩长发,束了束衣衫,浑若无事,拽步前行。顺原先的道路走了一阵,心里盘算:“不知他们如今在哪……”走着走着,竟连转了方向也不知,路过一个拐廊,砰的一声,与前面的人儿撞了个照面。梁萧霎时大怒,咒骂道:“妈了个七,哪个家伙走路不长眼,撞了梁少也不知道……”顿时收骂,讶道:“王语嫣,是你?”瞧瞧她后面,见段誉跟着,叫道:“喂,书呆子,你们这是往哪里去?”
段誉气道:“上哪去,干你何事。王姑娘,我们走,别理他。”王语嫣怔了一怔,一顿足,从梁萧身旁走过去,那梁萧一伸手,扯住她衣袖,问道:“你俩是不是去救人……”话尚未讲全,那段誉突然横手过来,打飞梁萧大手。梁萧借机一拐手掌,搭上段誉手腕,无意间触及他脉搏,登时一惊,叫道:“你穴道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