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萧只觉生无可恋,与其让这八只蟑螂侮辱,倒不如将身一纵,一了百了来的轻快。但闭眼之际,最舍不得的就是妹妹梁雪。他一直认为自己孑然一身,对事对物均了无牵挂,不知怎地,独独对这个妹子,有太多的依恋与不舍。也许这便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而人之将亡其情也真。他一直只把梁雪当妹子,然梁雪也只把他当哥哥,这只是他的认知。
直到大理梁雪最后那次出走,他才真正明白,原来自己的情根早已深种,只是他不愿去承认,承认了又能怎样,哥哥始终是哥哥,而妹妹始终是妹妹,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结局。想不到这次临了,脑袋中幻化的依稀是她的倩影,他好不甘心,如果这就是宿命,他不服。好,这八人不是要他死么,行,他可以死,但他有个要求,就是:让他再活一次。
不知过了多久,梁萧迷迷糊糊中,只见自己身在云端,说是云,却似云非云。金光万道滚着红霓,道道刺人眼,左手背轻遮眼帘,片刻倏尔睁开,但见周身缓缓的喷着紫雾,好似天堂,条条瑞气绽放祥彩,云雾一散,忽抬头观看,原来上头是一扇门,门上有一金牌,牌上有四个大字,乃“时空之门”。
梁萧顿然醒悟道:“时空之门乃穿越者必经之地,何以到此?”忽的凭空出现一人,说道:“你今异世命终,我领命唤你来此,只因你死前祈求,再活一次,故此准你返回原世。走吧,杜穆。”他说话之时,梁萧幌眼打量他,只见此人颇是帅气,衣着光鲜,显不是古代之物,亦有别于现代服饰,真不知是打哪弄来的。此时闻言讶道:“你认得我,那你是何人?”
那人道:“我乃时空之门思念体中的穿越使者?”梁萧嘀咕道:“思念体?穿越使者?这甚么东东?”穿越使者道:“这不是甚么东东,我是穿越使者,你是思念体。”梁萧问道:“何为思念体?”穿越使者答道:“思念体是由于思念而形成的,有着原来的记忆,他不但可以穿越时空,而且还完全可以代替真身,就连思念体也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思念’而已。你对前世的爱恋太重了,才形成了片片思念,竟而穿梭时空,附在你的前世身上。如今他既已死,你不如回去吧?”
梁萧大叫道:“不,不,不会的,他怎可以死,我也怎可以死。你一定有办法可以救他,不,是救我,求你了。”说着单膝跪了下去。
穿越使者忙道:“你别这样,先起来,这事我可做不了主。你确定你要回那个时空?”梁萧猛的点点头,那人叹息一声,又道:“好吧,我去问问盟主。”闪光一现,瞬间消失。
少顷,那人又回来了,说道:“盟主说,天龙时空已被你打乱,若你不回去,还真不好说,说不得会整个时空毁灭,只好劳你再次前去制约,这次事件只是对你一个小小的惩罚,望你好自为之。是了,你肉身伤得不轻,我这就给你注入一道气,它可恢复你七成功力,但期间你须得找个医术高明之士,彻底治好,不然一个月后,你就会人间蒸发,切记切记。”那人一佛袖,梁萧但觉一股暖融融的真气灌入体内,四肢百骸无不舒畅。
转瞬之息,那人已不见,梁萧急叫:“喂,喂,别走!”去追,忽然绊了一个踉跄,跌了个躘踵,猛的醒来,乃是南柯一梦。才觉伸腰,噫,居然滚下了床底,抬眼一瞧,只见这是一间简单的茅草屋,屋里只有一床一桌四凳,地面还算打扫得颇为干净。当即一拍床板,跳了起来,感觉身轻如燕,一摸胸口,不见疼痛分毫,大奇,唧哝道:“不会刚刚那个梦是真的?管他呢,现在甚么时辰了?”
这时突听得一个声音答道:“正值卯时。”梁萧向说话之人瞧去,见他刚从门口进来,是一个衣衫褴褛、身材瘦削的少年。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头上歪戴着一顶黑黝黝的破皮帽,脸上手上全是黑煤,早已瞧不出本来面目,手里提着一个篮子,嘻嘻而笑,露出两排晶晶发亮的雪白细牙,却与他全身极不相称。眼珠漆黑,甚是灵动。
梁萧狐疑道:“你是?”那少年笑道:“我姓云,名镜,叫我云镜好了。”说的是本地口音。梁萧世代居住汴梁,亦是开封,开封离少林并不是很远,自是能听懂,却故意装作不懂,眯眼道:“你刚说甚么?”那少年不知他作假,为了方便交谈,用了和他一样的口音。
梁萧抱拳道:“原来是云兄,失敬失敬,梁萧在此谢过救命之恩。”那云镜咦了一声道:“小子,你的伤好啦?不用客气,小子,我也不是特意救你的啦,刚巧路过而已。”梁萧听说之后,颇是不悦,瞧这少年年纪比他还小些,不想说话亦是这般冲,以前只有他管叫人家小子,或是你大爷的。不期今天跟这人称兄道弟,他反而小子长小子短的称呼自己,若换了从前,早就回驳过去了。但一想,是他救了自己,亦不由得闷气全消。
云镜不闻他说话,还道是自己言语冲撞,当真伤了他,教他生气了,嘻嘻笑道:“哎呦,梁大哥,小弟不是故意的啦,我这人就这样,老爱得罪人。我爹爹常说,把我给惯坏了。”梁萧道:“不是啦,我以前也常常得罪人。既任性又顽皮,处处惹事生非,亦教爹爹甚为头痛。”云镜手支下腮,疑惑道:“是么?呵呵,原来我们是同一类人啊。”
梁萧瞧得他沾满黑煤的手,和脸这么一搭配,比之包公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知怎的,心中隐隐有一种想吐的感觉,勉强笑道:“小兄弟,你是丐帮中人么?”云镜想也不想,爽朗应道:“不是。”不想他答得这么干脆,倒颇出梁萧意料,不禁怔了一怔,丐帮之众打扮,在杏子林中,他曾见过,这时瞧了云镜装束,认了个十足十,心道:“真不是么?也许我多心了,他只不过是寻常人家而已。”
云镜不知梁萧怀有这层心眼,见他已然下得床来,而且和自己谈了这么许久,不见有何异状,心生疑云,大步跨上,顺手将篮子搁桌边,再抢上,一探他脉息,深感脉象沉稳平和,全不似刚把他背回来时那般凌乱冲撞,搞不懂,只当他是个怪人。
手离开了他腕口脉门,低沉思考,过了片刻,又嬉笑道:“大哥,想必你肚子饿了吧?小弟我呢,已给你准备了早餐。”回身掀开篮子上的那一层油纸,端出一只烧鸡来,香喷喷的肉香,经风吹送,很快就浸满屋里,勾得梁萧饿虫在肚中咕咕声拼命抗议,连他叫自己一声“大哥”竟也不觉。
云镜道:“大哥,你还愣着作甚,快吃啊。”这回梁萧听清了,奇道:“小兄弟,你干么叫我大哥?”云镜一怔,脸颊登时烫烧,幸有黑煤遮住,不易看出来,微一顿足,叫道:“哎呦,你叫我小兄弟,我当然也得叫你大哥啊,这才公平嘛。”
梁萧微睨了他一眼,见他自低着头,深感古怪,但古怪在哪,又说不出来,半响说道:“是这样么?”云镜催道:“哎呦,你就别研究了嘛,肚子不是饿了吗?快快吃啦。”梁萧傲气道:“谁说我肚子饿了。”他这话一说,偏巧不巧,那肚子在这时,又咕噜了一声。
云镜“嗤”的一声轻笑出来,指指自己,然后又指指梁萧那肚子,意思是:“用得着我说么,它可是一直在说耶。”弄得梁萧好不尴尬,一直在心底骂:“你少吃一顿会死么,叫叫叫,叫甚么叫,再叫爷爷我把你剖开,然后拔出来,再塞进去。”
云镜道:“大哥,你在想甚么?人是铁饭是钢,你干么跟自己过不去。”梁萧不是不想吃,而是一看见他那黑手曾碰过那只烧鸡,心中就在反胃,着实吃不下。云镜见这个“大哥”不吭声,心中极是纳闷,不觉循他目光*视,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手在发愣,无形中鸡皮疙瘩泛起,身子猛的一震,醒悟叫道:“好啊,原来你是嫌我脏,难怪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请你,你就是不为所动,我还道是不合你胃口,原来……原来你看不起我,嫌弃我。”说着“哇”的一声哭将出来。
梁萧慌了,急道:“你别哭嘛,我没有小窥你的意思,我只是……真的不饿啦。”巧不巧,这时肚子又打了一声鸣,似乎在为他最后一句话抗辩。大囧,心道:“该死,糟啦!”耳听得云镜哭腔道:“这时候了你还在骗人?哼,不吃拉倒,我拿去喂狗也不给你吃了。”把烧鸡装回篮子,重重一拍桌子,又坐了下去,别头不睬。
二人言语之际,已然快过了半刻时辰,梁萧叫的遭啦,是说乔峰今天为医治阿朱,大闯聚贤庄之事,当下不作多想,拔腿便跑,冲门出去。那云镜愣得一愣,起身大叫:“大哥,你干么去?”梁萧身法极快,已去的远了,云镜不闻回应,气鼓鼓的也拔腿追去。
梁萧记忆中深知聚贤庄离少林寺不过百里之遥,一出了茅屋,就急辗“凌波微步”择路而去,若是遇上行人,偶停得片会,打听聚贤庄所在。好在他功力渐复,内力颇厚,不消一个时辰,已到得庄上,一进大厅,只见黑压压的站满了人,但听得乔峰的声音说道:“两位游兄,在下今日在此遇见不少故人,此后是敌非友,心下不胜伤感,想跟你讨几碗酒喝。”梁萧心道:“未曾开打,总算赶上了。”即高叫:“大哥,你要喝酒,怎不叫上小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