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兄弟两个走着路,说着笑,不觉太阴星上,幸星光柔曼,外带少许月昏,当可辨路。那公子倒是无所谓,他昼夜如明。刘进道:“弟啊,走慢些,天色晚了,崎岖难行,我走不动矣。”梁萧心下好笑,却不出声。
又行一会,见长莎蔽径,篙艾如麻,暂候,等那刘进奔近,他才出声唤:“进弟啊,那边庄子是不是?”刘进气喘如牛,搭在兄长肩膀,叫屈道:“累煞我也!哥啊,没事你走那么急干啥?”头仰起,双目远眺,见那厢端树木森森,隐隐望见一户人家,喘息道:“对,那里便是!”
这话才落,那公子步子急跨,刘进吃了个惊心,向前跌去。还好他轻功了得,疾翻身,凌空一跃,纵到那公子前面,骂一句:“不仗义!”愤然先去,公子耸耸肩,脸挂笑意跟上。
二人奋力而行,径奔人家,到了庄院前,刘进不理义兄,只管上前,拍门叫声:“夜来风雨声!”梁萧大奇,走上前,以手肘一撞那进弟,笑着道:“嗨,我说弟啊,您还生气呢?”刘进不睬,沉默。
少时,那里面传出一个声音:“夜来风雨声!”梁萧又是大奇,听一旁的刘进应道:“处处闻啼鸟!”梁萧不觉莞尔,心想:“这甚么跟甚么?夜来风雨声,下一句不是‘花落知多少’吗?连幼稚园的小朋友都知道的问题,这两个大哥哥怎么凭地糊涂。”
正欲说破,听里头那个声音又道:“李白家有三个兄弟,老大名叫大白,老三名叫小白,那么老二他叫甚么?”梁萧一时嘴痒,嚷道:“老二当然叫李白。”
哪知那人却道:“错!”梁萧险些跌倒,但听刘进说道:“太白!”如此简单的两个字出口后,却听唿喇声响,那扇门开了,里面那人是个青年,见其眉清目秀,气宇轩昂,竟是段誉。
这公子微惊,奇道:“我说你哥两个,捣啥玄虚,开个门也唧唧歪歪半天,烦不烦人啊你?”推开他两个,径闯入内。
没走几步,便撞上一人,内里灯火通明,但见他戴一顶逍遥巾,穿一领葱白锦袍,踏一双无忧靴,系一条碧玉带,体形极高,面似美人颜,八字胡须叠唇鼻,鬓边细发随晚风舞。这人不是别个,正是他的父亲梁景。
父子二人这般照面,梁萧吃了一惊,那父亲先是一喜,跟着表面无表情,双手背负着,昂首挺胸冷冷道:“你急急忙忙想上哪去?”梁萧眼珠转动,狐疑道:“老头子,你没喝高吧,你儿子我刚从外面进来,你怎么说我要上哪去?”
梁景一呆,自觉说错话,老脸一红,一丝恼色一闪即逝,抿抿嘴,不服输道:“进来就进来,你那般猴急作甚?”说话间,屋内的人被惊动,都走了出来。
这公子一见,又是眼前一亮,只见那一家老小,都把囚服褪了,换上新衣。真个目不暇接,整整齐齐,神采奕奕,勃勃生机,这群人完全洗去了刑场上的那种垂头丧气。一众与梁萧见过,多谢他的救命之德,公子寒暄几句,被众请到了屋里。
那般大动静,早惊动此庄主人。公子坐定,众又看茶,茶罢,见门外走来一名老者,经介绍,得知是此间之主,公子起手见过礼,又请老人上坐,多谢他收容之情。老者推不掉,这才安然坐下,他身旁跟着一位不满十岁的孩童,口齿伶俐,见了多人,浑无惧怕。
老者介绍,是他长孙,父母常年经商在外,丢他照养。爷孙俩便相依为命,城里本有住所,但此老禀性怪,不喜住城里,这也是儿子产业,空置多时,爷俩偶出城看看,顺时打扫,后来便索性住下了。
两日前,遇上一众女子前来借宿,梁萧知道那是灵鹫宫朱天、钧天两部女子。说到这个,又闻敲门声响,段誉试探一番,得晓是灵鹫宫众女,开门相迎。众女相拥进屋,与梁萧见过,诉说别情。
梁景又问及儿子,他是如何脱的身,公子照实说了,只是以生死符去打蔡京一事略过,生怕父亲生气,对己发飙。众人听得慕容家又兴阴谋,都是愤然不已,不过听说慕容复被公子打得落花流水,都不禁拍手称快。
这父亲想到皇上居然联合慕容氏毒害先帝,嫁祸自己,不由得心寒心酸,心情郁郁悲愤,偶尔仰望,暗暗孤叹。李柔懂丈夫心情,素手紧握丈夫大手,给予安慰。
老者早知那梁景是当朝尚书,也素问其青天之名,这时再听,不禁肃然起敬,连道:“久仰,久仰!”梁景脸上黯然一笑,只应:“不敢,不敢,老人家您严重了。如今昏君弄权,奸臣当道,在下蒙难于此,得老先生暂容,已是万分感激。”
二老在厅上细说古今,道尽天南,话论地北,怡然得乐,那大人虽刚逃出牢狱之灾,但一逢知己,心下大兴,早将心酸忘却九霄云外,高谈阔论与老者娓娓道来。
一众人听得二老这般兴致,阴晦之色也烟消云散,都呵呵呵大笑,诉说此番惊险。那公子颇贤,即令众女淘米开火做饭,少顷安排宴席。饭后,一众聚于弄堂,公子道:“爹爹,孩儿有个提议,不知您许不许?”梁景心下大奇,睨了儿子一眼,极少见他这般正经,便道:“请说!”
梁萧道:“经过今天这一闹,皇帝决不将我等轻饶,长久居此,只怕连累了老爷爷一家。我们人众,行走外间,恐也惹人起疑,不如这样,分散而走。灵鹫宫这些年在姥姥的营管下,颇有积蓄,我拿些出来,分与大家。叫他们回乡下,或是做些小买卖也好。总之,离汴京远远地便好。”
那父亲眉头一皱,他思的也是这事,如今梁府被皇帝抄了家,没了俸禄,别说养活一家子,就连逃命也是个难题,不想儿子心贤,这一切他都给安排好了。虎目一酸,又视眼儿子,只觉他身遭光彩萦绕,是真正的长大了,鼻子一酸,频频点头。
其实这些,公子确曾想过,也叫众女做足了准备,即有石嫂双手奉上一个包裹,公子急急的走了去,把个包袱解开,里头装的是一沓沓的银票,公子令诸女将其分与梁家一众,家人推辞不掉,含泪接下,公子又令其明日一早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