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剑虹极是孤傲,不屑睬公子目光。公子暗叹声,仍是又给老者度去了一股真气,老儿只觉公子的内力,极纯极柔,丝丝透心而入,颇为舒服,面色也微起了一些红润。他深知,这只是一时,全靠公子的内力支撑,才如此,不然……又念万一官兵趁此杀来,那公子岂非遭殃了么?急道:“孩子,你快走,带上妹妹。”说到这里,又瞥了孙儿一眼,心疼道:“以后,元儿就拜托你多……多照顾……咳咳!”又开始剧咳起来。
公子一怔,不明此老何以向自己托孤?忖思间,听小宗元泣道:“我才不要跟着他,这人好坏,是他害死您的。元儿才不要跟害死爷爷的人,给他照顾!”一面说,一面抹眼泪。老儿一听,激动之下,又牵扯到了内脏,不禁大喷出一口鲜血,双眼也瞪直了。
小宗元瞧得,吓坏了,小手猛摇老儿身躯,嘴里嚷叫:“爷爷,爷爷,您别死。您死了,我怎么办,爹娘成年不在家,留我一个人,我心里好怕怕!”闻得赤子真言,场上三人也是心酸不已,尤其是苏坦妹,眼泪早已滚下来,方剑虹心傲,不肯表露心事。
外间这般动静,早已惊动了梁雪,她从屋里披衣出来。见此,心下也是一阵揪痛。老儿经不起孙子这等折腾,回过一口气,又咳嗽一声。小宗元喜道:“爷爷,您没事啦!”老儿道:“元儿,梁公子乃你表哥,你不可以怪他,更不可以怨他……咳咳……”
此言甫出,所有人震惊。梁雪惊道:“柳爷爷,您在说甚么,哥哥怎会是宗元的表哥呢?”老儿不答,目光向公子望去,很慈祥,很温柔,然后才动唇:“你娘是不是叫柳仙琼?”公子心想:“我曾跟您说过,这会怎么问起?”点头应:“是!”
老儿叹道:“他是我的二女儿,我的大女儿名叫柳仙贝……”公子一怔,他只跟老儿说过母亲一事,至于柳仙贝本人只字未提,听老儿道:“小儿子名叫柳文龙,也就是元儿的父亲,他经商在外,极少回家,咳咳……”这事公子和梁雪曾听此老言过,只名字不知。
公子听他咳得厉害,忙运一股纯阳真气渡入老儿体内,老儿才有力气说道:“那年你母亲被当今皇上的父亲看上,要选入宫中为俾,被迫选为宫娥。琼儿本是千般不愿,万般不肯,但为了不连累我这个不中用的父亲,及姊弟,仍是洒泪而去。”
老儿悠悠神往:“当年的情景,我一辈子都记得,柔柔的阳光,徐徐的风,伴着丝丝凄凉。你母亲一袭淡娥装,面带泪痕,上了秀女行列的马车。临行前,将她最心爱的镯子交给了我,我永远记得那天她说:‘爹,您年纪大了,以后少喝点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打那起,我便滴酒不沾。她又说:‘爹,请恕女儿不孝,恐怕以后没机会照顾您啦,弟弟还小,您要培养他成才,姊姊我倒是不担心。对了,以后您要是想女儿了,就看看这个镯子,当女儿还一直在您身边,只是……只是不能照顾您!’她说完这一句,早已泣不成声,随众去了。”
老儿叹了口气,咳一声,又道:“那时他姊弟的感情非常好,文龙才十二岁,他天天嚷着要去汴京找二姊。莫奈何,我只得带着他前往。那个时候,我也有私心,待仙琼比他姊弟二人都好,却也想去看看,她在汴京过的是甚么日子。”
“汴京是来了,我四处托人打听,都说没柳仙琼这个人。我又疏通钱财,给守宫门的侍卫帮忙打听打听,可内侍却传来消息说,这个人已经死了,说她触犯龙威,被秘密处死。当时闻音,我真的是晴天霹雳,浑身酸软,疾首痛心,当真就此死去。又念幼子尚小,遂打消了念头,本想携子回乡,哪知文龙死活不干,他说要为二姊报仇。”
“老朽当时笑他,贫不与富争,富不与官斗,况那是皇帝老子,咱们这等平民又能耐他几何?我是个生意人,颇有积蓄,进京前备了不少。既文龙不肯走,我便在城外,也就是这里购置了一座庄园,改了名字,安居下来。念及琼儿临走时交代的言语,培养文龙成才,哪知此子不学五经,不考状元,争学生意之道,他说:‘我斗不过皇帝,但我可以赚更多的钱砸死他!’当时我以为玩笑,不想却当了真,文龙小小年纪就有一副生意人的好脑子。不过几年,生意越做越大,遍及五湖四海,且在城内也购了房子。”
公子等静静听着,无不唏嘘。公子眉心一皱,寻思:“不对啊,听柳仙贝说,她是与妹妹逃避仇家,母亲才会遇害,当时已经生了我。这么说来,母亲逃离皇宫,即遇到了风流倜傥的镇南王,之后才回的家。而这段时间,柳老父子恰巧在汴京。皇宫逃了甚么人,按惯例一般称其死了甚么的,柳老不晓,故上了当。”便问:“外公,之后你和舅舅都不想回乡么?”
老儿听公子这般称呼他,已知他对自己的故事信了八九分,面上欢喜,道:“回过!一年之后,稳定下来了,想接仙贝一起住,哪知我回去却见家中已逢巨变,老宅门窗脱漆,盘结珠丝,灰尘几许厚,当真破坏不堪。见这等境况,我痛心疾首,后悔当初不该把仙贝独自一人留下看家。伤心过后,即四处细找,竟无踪兆。我又令人细寻,仍无所得,故此伤心既回。”
公子心想:“外公准想不到,他的大女儿已嫁做人妻。”念想间,又闻此老剧咳起来。公子瞧得,急探他脉搏,心中一惊,见跳动极其细微,若有若无,他能一口气说完这些,已是莫大奇迹。不多想,忙运一股真气过去,孰知却与老儿体内的内力互相排斥。
公子了然,知道出现此等状况,乃散功先兆。果不其然,觉老儿的内力渐渐外泄,每泄一分,便烈咳一声,并伴着血丝呕出。梁雪不忍,眼睛早已哭红,哽咽道:“柳爷爷,您要坚持住啊!”心一动,面转兄长唤:“哥,你不是会医吗?”公子听得,黯然摇头。
小宗元见状,哭得更来劲了。老儿道:“宗元,男……男儿有……有泪不……不轻……弹……”说完这句,双目悄然合上,手垂了下来,脸上却带着安详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