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暗暗之中，光影忽闪忽现。</p>
夏侯一脚踏出，踩在了一片焦土之上，睁开眼睛，看到的都是废墟，心中忽然意识到不对。</p>
“这是梦！”</p>
“梦是心念散乱，魂不守舍的表现，即使我现在才恢复到天梯境界的修为，也不能放任这种情况，侵蚀我的心力念头。”</p>
“给我醒来！！”</p>
夏侯在梦中大喝一声，现实中骤然睁眼。</p>
原来他是坐在床上睡着了。</p>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缺了角的木桌上，放着一盏没有点燃的油灯。</p>
床板门板都很破烂，但屋里扫得很干净。</p>
夏侯确实是在聂家附近租了一间小院子。</p>
东海九郡这些年死的人、走的人太多了，即使是泉城这样，会源源不断吸纳外来人口的地方，也有不少空房，但也因此催生了一些先来后到、抢先落户的小生意。</p>
有些人来得早，去官府做个认证，分得了那些高手家附近的屋子，更有安全感，就可以当做一种本钱，与后来者交易。</p>
夏侯挑的这户人家勤快，不但给租客扫干净屋子，还有一大缸烧过又放凉的水，就在墙角。</p>
他起身走了两步，站在桌子和水缸之间，闭了闭眼，忽然拔刀。</p>
刀光一闪，刀刃磨擦灯芯，油灯被点亮。</p>
刀光再闪，火光被斩断了一半，火焰如同一颗细细的圆珠，被吸附在刀身之上，来回滚动。</p>
夏侯在这区区卧牛之地，使出一套刀法，身影来回晃动，高低起伏，刀刃翻飞，那颗小小的火珠，始终在刀上粘着，旋舞不落。</p>
衣袂割开空气，动作悄无声息。</p>
近在咫尺的油灯光芒，除了最开始被斩断一半，后来就那么静静的燃烧着，没有受到半点气流的影响。</p>
灯光静，月光更静，人在幽静之中极速的起舞。</p>
忽然！</p>
刀刃一弹，火红色的小小圆珠，射向墙角处的水缸。</p>
静谧的水面，如同一张极富弹性的荷叶。</p>
小巧火珠打在水面上，非但没有熄灭，反而俏皮地弹上半空。</p>
波纹荡开，收拢，从水面正中心，也弹出了一粒水珠。</p>
夏侯手腕一翻，刀身反握，回勾而去。</p>
火珠、水珠，先后被刀身沾住，用一种同等速度，但不接触的状态，在刀面上滚动。</p>
夏侯垂眸，看着刀身上的两颗珠子，凝视良久。</p>
直到两颗珠子，先后撞在刀柄护手处，水火相抵，升起一缕细细的雾气，他才吐出了一口浊息。</p>
水雾声与轻微的喟叹，合在一处，这间屋子里面，无比的静谧。</p>
还刀入鞘之后，夏侯的精神好了不少，散乱的心念重新收摄，摇头暗想。</p>
“看来我重生带回的，真的就只有记忆，但凡神魂本质中，还有一点前世的印记，也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情，就心神不宁，要靠练刀静心。”</p>
对于习武之人而言，心性修养怎么样，有多大的定力，固然跟阅历有关，但也更多的，是要跟自己的修为挂钩。</p>
所谓天塌地陷，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对于普通人来说，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情。</p>
因为在这种山崩地裂，地震爆发的情况下，地磁紊乱，会极大影响人的平衡感，影响脑力，尘埃飞溅，极小的尘霾无孔不入，也会影响呼吸道。</p>
即使胆子再大，如果体质没有超越正常人的范畴，面对这种情况，也会头晕目眩，呛咳流涕，脸色发青，昏呕欲死。</p>
假如夏侯还拥有前世最巅峰时期的修为，即使山川分裂如碎玉、湖泊倒悬于云天。</p>
身边同时发生一千件战友遇险、令他挂怀忧怒的事情，他也可以拿捏住情绪，压得住性子。</p>
但是他现在只是天梯境界，而且为了给自己弄一道护身的底牌，运用了不少行险的偏门秘术。</p>
再加上最近几天意外得到的消息，让他心中忧思，着实难以排解。</p>
“如若是在魔劫已经爆发之后，各方面局势，反正已经乱到家了，凭着我对诸多势力的了解，要想做一些事情，随便都能找到一批借力的对象。”</p>
“但是现在，妖国提前被打压到只剩三郡之地，将来那些见缝插针的野心之辈，反而还都没来得及朝这边插手，我想布个局告诫众人，都难以成行。”</p>
夏侯的手指轻轻敲在自己刀柄之上，心中默默想着。</p>
“总不能随便抓个精怪，用图腾血咒，把它催化成近似妖族的模样，然后硬给它塞一大篇情报，等着被师父他们抓吧？”</p>
那样也太刻意，只会让师父他们多生疑虑。</p>
也罢，我也不能太过自傲，想着在重生回来的前三年，做事全部要有十足把握。</p>
现在既然遇到变数，冒一点风险，也是难免的事。</p>
夏侯回忆最近所有事物，巨细无遗，心意果决，迈步离开了自己的屋子。</p>
不远处，聂家爷孙两个的屋子里面，依然亮着油灯的光芒。</p>
这间院落，看起来就要齐整得多，门窗完好，全部都是修缮过的。</p>
门板上还贴了两张画，但并非是寻常门神，而是两头猛虎。</p>
遇到夜色的时候，猛虎的眼珠子就散发出琥珀的光泽，显然有隔绝内外消息，把守警戒的作用。</p>
聂飞鹰坐在桌前，桌子上摆满了竹节茶杯，茶杯外侧被盘玩得油光锃亮，描绘的符咒纹理，却没有一丝模糊，反而更显深刻。</p>
他将一根根画轴竖起来，朝着茶杯之中抖动。</p>
纯净的红色光雾在画轴中流淌下来，缓缓注满杯子。</p>
前几杯的时候还好，到了最后一杯的时候，画卷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发出不满的低吟，画纸向外隆起变形。</p>
可整张画都被卷收着，画内的事物挣扎一会儿，也挣脱不了聂飞鹰握住画轴的老手，只能平息下去，认命的流出光雾。</p>
聂灵儿在旁边，等着给那些茶杯盖上盖子，贴上封纸，分别收在两个竹箱之中，眼神转动，给那个大竹箱里多塞了两罐。</p>
“那两罐是该由你炼化的，灵儿，你可不能偷懒！”</p>
聂飞鹰用手里的画轴，轻敲了一下女孩的发髻，说道，“你爹娘要是赶上这种好日子，做梦都得笑醒，你还不乐意了？”</p>
聂灵儿扁扁嘴，道：“吃了这些东西之后，很难受的，不只是白天练功的时候难受，就连睡着了，脑子里好像都在跟什么又凶又丑的怪物打架。”</p>
“唉！你只要练了、斗了，就能有进步，你可知道这是世上多少习武之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p>
聂飞鹰摇头不已，“那些人，按部就班修炼内功，搬运气息，刺激经脉，那种又痛又痒的折磨，可要比你难受得多。”</p>
“咱们这一脉，传承了五百多年，几乎泯然于众，祖师爷传下来的东西，九成九都没了用处，而今那些个废纸、废字，又渐渐变回真正有用的底蕴。”</p>
“可以说是这五百年来，历代先祖，一起庇佑在我们两个身上，绝不能辜负了祖祖辈辈的期望！”</p>
聂灵儿无奈道：“我知道了。”</p>
“若是让聂家祖祖辈辈知道，他们唯一的后代，也踏上了这条越走越窄的死路，恐怕才真要大失所望，涕泪横流。”</p>
屋外传来的声音，令聂飞鹰脸色一变。</p>
但不等他动作，夏侯已经推门进来。</p>
聂飞鹰在院子里外，或明或暗，设下的七层警戒，一点作用都没有。</p>
门上的两张猛虎画像，脸上甚至露出了惊疑、慌乱的神色，身子向后畏缩，不敢有所异动。</p>
任凭夏侯的手掌，按着那两张画，推开了门。</p>
“不必担心，你布下的所有秘术，我只是穿过，并没有破坏，隔绝窥探之类的效果，依然还在。”</p>
聂飞鹰听了这话，脸色却更加沉凝，道：“就算效果还在，看来也根本没有意义。”</p>
聂灵儿则道：“原来是你，你之前还在夸我们熬药厉害，现在凭什么说，我们画魂道是一条死路？”</p>
“灵儿姑娘年纪虽然不大，但真是机灵，现在还一口咬准，说自己修炼的是画魂道吗？”</p>
夏侯笑了笑，“现在很多人，已经不知中古三十六道的真貌，但我知道，画魂道主修心神，凝成心咒，在没有练到落笔成真的高深境界之前，全靠拘禁凶蛮野兽的魂魄入画，同时也借魂力滋养自身。”</p>
“他们的经脉之中，看似有内功，其实全部都是魂力在运行，不掺杂一丝一毫的自然界元气。”</p>
“你们两位的内功，是这个样子吗？”</p>
夏侯说到这里，也不等对面回答，便叹息一声，“你们两位，实际修炼的是唤魔道！”</p>
唤魔道和画魂道，同样名列中古三十六道宗，外在的表现形式，也颇有相似之处。</p>
战斗时，看似都是从画纸之中，变换出各种猛兽对敌。</p>
但这二者在本质上，有天差地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