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2 / 2)

铁头一脸苦笑,“哪那么容易啊!现在所有的厂子都在裁员,下岗的人成群结队,找不到事情做。想回厂子里上班,比登天还难,除了送礼还得有后台”。

“那你说怎么办?”李芳生气地甩开铁头。

铁头犹豫了一下,决定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这是他思考了很久的一个计划,早在遇到李芳之前就开始谋划了,只是一直没有付诸实施,也没对任何人讲起过。能不能迈过眼前这道坎,与李芳好梦成真,就看这一把了。他有了一种放手一搏的紧张和兴奋。“我这段时间摆地摊赚到一些钱,算是有了些本钱。我不想接着摆地摊了,太辛苦,别人也看不起。所以,我准备盘个饭店。我会炒菜,手艺还行,先不用请厨师了,找个服务员,让我妈帮着收钱,就能开张。这样的话,你爸妈能接受我吗?”

李芳停下了脚步,思考着铁头听起来现实可行的计划,小心地问:“你有那么多钱吗?”

铁头左右看了看,见周围没人,凑到李芳的耳边,说了一个数字,李芳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大声说:“你卖早点能挣这么多钱啊!”

铁头急得连忙摆手,让李芳小声点。

这个计划果然有效,李芳父母表态,只要铁头的饭店开起来,生意还过得去,就同意他们的婚事。铁头和李芳马不停蹄地开始找店面,办执照,美好的未来在向他们招手,两个人都干劲十足。到工商局办执照那天,是李芳陪着铁头一起去的。填写表格的时候,铁头犹豫了一下,终于在表格上的姓名一栏写下了两个人的名字——马卫国和他的。站在旁边的李芳一声不吭,从铁头的口中,她已经知道了马卫国为什么入狱,知道他和铁头之间的情义,所以,李芳没有阻止铁头,尽管铁头没有跟她商量,她也完理解铁头的这个决定。

填完表格,铁头感激地望着李芳,李芳会心地一笑,什么也没说。铁头决定自己这个媳妇找对了。如果李芳坚决反对用他和马卫国两个人的名字注册这个饭店,他宁可与李芳分手,也不会改变初衷。在铁头的心中,这是他欠马卫国的,他可以没有老婆,但不能辜负自己的兄弟。

一切准备妥当,在惊天动地的爆竹声中,铁头的饭店终于开张了。李芳幸福地依偎在铁头的身边,看着空中爆竹的纸屑纷飞,漫天飘舞,看着红红火火的未来。

四化大学毕业那年,正赶上南巡讲话掀起了汹涌膨胀的市场经济浪潮,人们争先恐后地跳进商海,追逐财富的梦想。他们当中有国家机关的干部,有刚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也有工人农民和无业游民。形形色色的人涌向南方,在商海的浪尖波谷中沉浮着,有人呛了一肚子的苦水,狼狈不堪地爬回陆地;有人放手一搏梦想成真,步入了有钱人的行列;也有人永远地沉沦在了海底。这些人被称为“九二派”。

四化作出了一个让他的父母无法理解的决定,拒绝到国家分配的工作单位报到,只身南下,闯荡世界。在北京上学的几年时间,开阔了他的视野,也放大了他的野心。四化再也不想过那种朝九晚五按部就班用开会学习文件一张报纸一杯茶来打发一生的沉闷生活,他有激情有热血,要过那种热血沸腾激情燃烧的生活。四化的目的地很明确——海南,据说那里是淘金者的天堂冒险家的乐园,是一切理想主义者突出现实的重围大干一场的地方。

走下渡船,站在海南岛的土地上,四化深深吸了一口海岛潮湿的带着鱼腥味的空气,张开双臂,拥抱海南岛,大喊一声:“我来了!”他要在这里挑战自我征服世界,成就“有很多钱,让马卫国和铁头都跟自己混”的青春梦想。但他所不知道的是,跟他同时登上海南岛的有十万人,每个人都揣着和他同样多彩多姿的梦想。可是,到了海南,他们才发现发财的机会固然有,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把握住;更现实的问题是如何养活自己,挣钱吃饭,找地方睡觉。这么多人同时涌上海南,任何一份工作都有无数人在争抢,找不到工作没有生活来源的人只能流落街头,海滩上大路边广场上小树林里到处睡的都是没钱住旅馆的淘金者,他们用一块面包和白开水填饱肚子,然后在街头晃荡,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只有一双眼睛还闪闪发光,燃烧着梦想的火焰。尽管困难重重饱受挫折,他们还在心里鼓励自己要百折不挠越挫越勇,没有人肯轻易承认自己是竞争中的失败者。

四化花光了身上的钱,被旅馆的老板撵了出来,加入了流浪汉的队伍。他身无长技找工作很困难,连吃饭都成了问题。而在这个时候,他的那些老老实实服从组织分配的同学正在办公室里舒舒服服地喝茶看报纸,让四化怀疑自己是否作出了正确的选择。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无论是回北京还是回家乡,都已经没有了他的立足之地,只会招来别人的耻笑。四化决定硬着头皮在海南坚持下去,就算饿死也不回头,所谓“士可杀不可辱”。

不久,四化花光了身上的最后一块钱,真的身无分文了,似乎面前已经再也没有路可走,四化明白了什么叫“身处绝境”。他沿着海滩漫无目的地走着,望着碧波万顷波澜不兴的大海,甚至想到了像反清志士陈天华那样蹈海自杀——“面壁十年图破壁,未酬蹈海亦英雄”。四化在沙滩上写下周总理当年悼念陈天华的这首诗,满怀殉道者的慷慨悲壮。可是一个浪打上来,他的笔迹就被冲刷得无影无踪。

走了一整天,直到漫天星斗的时候,四化实在走不动了,在海滩上坐了下来,肚子“咕咕”直叫,前胸贴后背。为了忘掉饥饿,四化挖了一个沙坑,把自己埋了进去,睡着了就不觉得饿了。睡梦中,往事就像幻灯片一样一道道闪过。他和马卫国、铁头在故乡的街巷中游荡,马卫国还在吹他的《再见理想》,铁头憨厚地笑着,冲四化说着什么,可是四化在梦里听不清楚;杨朵朵美丽的笑靥浮现出来,仍然是一袭火红的连衣裙,在校园里燃烧着诱惑着,鹤立鸡群。梦中四化的嘴边露出了笑容;昏暗的小巷里,他们仨人一起袭击沙威,转头拍在沙威的脑袋上硬硬的感觉还留在四化的手心,鲜血从麻袋中渗了出来,越来越多,蔓延成一片血海,淹没了四化。四化感到窒息,大声叫喊却叫不出声来,一着急从梦中醒来,满头大汗。

忽然,脚踝处一阵剧痛,四化睁开眼睛,发现有人从自己身上踩了过去。他一肚子邪火正没处发泄,马上从沙子中蹿了起来,扑向那个人,嘴里叫骂着:“你他妈没长眼睛啊!”可是拳头举到半空却僵住了,对方转过身来,看到四化,同样也愣住了。“你不是……”“你……你……”两个大男人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踩到四化的人是罗刚!

四化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罗刚把手里的一摞报纸丢在地上,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四化。不需要解释,他知道四化有多委屈多难过,和四化同样经历同样处境的人他见得太多了,而且他也是其中的一员。

小饭馆里,桌子上摆了几瓶啤酒、几盘菜,四化狼吞虎咽地吃着,嘴边沾满了饭粒,罗刚一动不动地坐着看四化吃。旁边的桌上几个人在高谈阔论发财的门路人生的理想追求,唾沫横飞慷慨激昂。罗刚连看都不看一眼,这种自吹自擂自我安慰就是落不到实处的人在海南遍地都是,已经激不起他的任何兴趣。在家乡的时候,他和四化形同陌路,还打过架结过仇,而在千里之外的陌生地方,再次遇到四化却像见了亲人一样,四化趴在他肩头哭够了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哥,我一天没吃饭了!”他现在就像看着自己吃苦受罪的亲弟弟一样,心里说不出的酸楚。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让四化吃顿饱饭,而他自己也并不宽裕,靠卖报纸维持生计,平时大热的天连一瓶矿泉水都舍不得喝。

肚子填饱了,身上有了力气,四化放下饭碗,不好意思地看看罗刚,“饿坏了!”罗刚笑了,给四化满上酒,彼此诉说着各自的经历。罗刚在马红梅怀孕后临阵脱逃,先是跑到深圳,在深圳没混出名堂,又来了海南,还是找不到出路,又无处可去,最后找了一份卖报纸的活来养活自己,过一天是一天。比起刚离开家乡的时候,比起现在的四化,他现在踏实了许多,只想多攒点钱,有了本钱干点事情,慢慢地积累财富,然后回家娶马红梅。他不再指望天上掉馅饼一夜暴富,眼前的四化仿佛就是当初的自己,同样的雄心万丈目空一切,同样的眼高手低穷困潦倒。

“你红梅姐咋样了?”几瓶啤酒下肚,罗刚终于问出了这个一直藏在心里不敢问,四化也一直不敢主动提起的问题。罗刚怕听到一个自己无法承受的答案,怕马红梅因为受不了人们刀子似的嘴说三道四而走上绝路,又想听到一个自己期盼的答案,马红梅安然无恙等着自己回去,自己衣锦还乡,让马红梅风风光光地出嫁,一洗之前的委屈和耻辱,扬眉吐气。但四化的一直避而不谈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知道这种事情在家乡是瞒不住的,四化一定知道他和马红梅之间发生的事情,只是有意地回避,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如果不是酒精的作用,罗刚还没有勇气问出这个问题。

四化低着头,不知该不该说实话。他能看出来,罗刚现在混的也不如意,在外面肯定吃了不少苦,是不是还要用马红梅的事情来打击他?他已经为自己的错误和不负责任付出很大的代价了,还有必要继续惩罚他吗?

罗刚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干,杯子往桌子上重重地一放,“说实话!我挺得住!”

四化嗫嚅着说:“红梅姐嫁人了!”

罗刚一愣,这个结果不在他料想的范围内,“嫁给谁了?”

“不太清楚,听卫国说是老家的,是个傻子!”

罗刚握着酒杯的手哆嗦了一下,“孩子呢?”

“打掉了!”

罗刚两眼发直地看着四化,这不是他设想的最坏的结果,也不是他期盼的最好的结果。这个结果再一次验证了孔老夫子的中庸之道是多么伟大——凡事不像我们想象中那么好,也不像我们想象中那么坏,“无过无不及!”不过,这个结果让罗刚挣够钱回去娶马红梅的梦想彻底破灭了,除非马红梅离开他的傻子丈夫,心甘情愿地跟罗刚重归于好。这个结果也永远地将罗刚钉在了道义的耻辱柱上,让他再也没有机会弥补自己的错误。这些年一直鼓励着他忍耐坚持拼命挣扎的动力瞬间被抽走了。马红梅本来应该幸福的人生被他毁掉了,虽然她还活着,可是这样的活着可能就是所谓的“生不如死”。一个城里的有正式工作的漂亮女孩嫁到农村嫁给一个傻子,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自喻!

罗刚抓起啤酒瓶子,冲着自己嘴倒了下去,一瓶啤酒“咕咚咕咚”地倒完了,嗓子眼都没动一下。四化想阻止他,最后还是忍住了,他理解罗刚现在的心情,知道他真的喜欢马红梅,虽然混迹街头,但是还没有丧失一个人天赋的善良和正义感。他不是不想负责任,而是当时确实没有那个能力。只要罗刚不把啤酒瓶子插进自己的喉管或者拿它砸破自己的脑袋,就任由他发泄吧!一醉方休,至少可以暂时忘掉痛苦。

喝完瓶子里的酒,罗刚将啤酒瓶子狠狠地摔在地上,响亮的声音让饭店里一片安静,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罗刚和四化身上。

罗刚喝得酩酊大醉,四化扶着他回到住处,罗刚吐了一路。把罗刚扶到床上睡下,四化打了个地铺。至少今天他不用露宿街头了,可是明天呢?

早上罗刚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他睁开眼便看见四化站在床边,“刚哥,起来吃饭吧!”四化煮了一锅面条,两个人坐在桌边闷声不吭地吃早饭。气氛沉默的有点压抑,罗刚还没从昨天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四化曲解了罗刚的意思,以为他是在撵自己走。匆匆吃完碗里的面条,四化站了起来,“刚哥,你保重,红梅姐的事你得想开了,过去就让它过去吧,咱还得好好活着,活出个人样来!我走了!”四化说罢就迈腿要走。

“你去哪?”罗刚头也不抬地问。

“去……出去看看!”四化也说不清自己该去哪。

“老老实实在这呆着,你有什么地方可去?有我在,还能让你露宿街头饿肚子,你这不是臊我的脸皮吗?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你要是敢迈出这个门,我打断你的腿!”

“你也不容易,我不能再给你添累赘,我这么大一个人,总能养活自己!”四化也急了。

“甭废话,洗碗,我还得去卖报纸呢!有啥话晚上回来说。出去的时候记得锁门!”罗刚撂下碗筷,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四化眼含热泪地目送罗刚远去。

罗刚每天都会带回来一些卖剩的保持,四化闲得发慌就靠着看保持来打发无聊的时光。一天傍晚,罗刚和四化坐在沙滩上发呆,四化翻着随身看的报纸,忽然不说话了,目光被上面的一则消息吸引住了。这是报社记者对某银行海南分行的一位工作人员的访谈。四化的一位大学同学毕业后就去了这家银行,而且与这位工作人员同名,“难道……”四化若有所思。

“怎么了?”罗刚看四化奇怪的样子,不禁问道。

四化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如果真是我那位同学,通过他搞点贷款,咱也炒回房地产,捞上一票,不就发达了!”

罗刚眼前一亮,似乎看到了出头之日,“那你去联系联系,抓住机会!时机这个东西稍纵即逝,一不留神就溜走了!”

四化摇头晃脑地掉书袋,“难得而易失者,时也;时至而不旋踵者,机也!”

罗刚笑着照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知道我没文化,还整这些文绉绉的东西!走吧,去喝两瓶,拿个好运头,希望这次能弄成。”

第二天,四化把自己捯饬了一下,看上去精神了很多,风风火火地去那家银行找老同学。果然不出他所料,报纸上的那个人正是他的同学。在那个商品经济意识还没有完侵蚀人心的年代,人们还不失纯真,老同学见面自然分外热情。不像现在,同样的场合各怀鬼胎,每个人都在心里盘算着比较着,分析谁比自己混的好跟谁套近乎能捞到好处,为了面子为了虚荣自吹自擂满嘴跑火车。每个人都带着一张面具,真诚早就用来下酒了。

“四化,你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同学们聚会的时候都问起你,可谁也不知道你在哪,你这段时间究竟干什么呢?在哪发财啊?看你这衣冠楚楚人五人六的,混的不错吗!”

四化有些尴尬地挠挠头,“说来惭愧,没混出什么名堂来。老同学面前我也不说客套话了,这次就是求你帮忙来了,能不能给点贷款,我也想搞下房地产。”

老同学想了想,干脆地说:“贷款的事情好说,现在房地产热,领导也鼓励贷款给房地产项目。不过,你注册公司了没有?手头有没有项目?”

四化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对方帮就帮到底,不帮就算了。“不瞒你说,我现在手头非常紧张,注册公司的钱都拿不出来,项目应该能找到,关键是资金。”

老同学果然仗义,“这样吧,我介绍你认识个人,你先从他那借点钱,把公司注册了,有了项目再来我这贷款,我保证一路绿灯。不过你别玩砸了,不然我不好跟上面交代!”

四化感激的说不出话来。

有老同学的支持,四化的公司很快就注册下来了。公司是以他和罗刚两个人名字注册的,四化占八成股份,罗刚占两成,四化是法人代表。罗刚在外面卖保持,消息灵通,他们很快用银行贷款买下一批别墅,再转手倒卖出去,赚到了第一桶金。

钱打到公司账户上的时候,四化和罗刚都觉得跟做梦一样,发财的事情他们做梦都想,似乎很难,难得让人泄气,但现在又这么容易就实现了,容易得让人心里不踏实。看着银行账户上的数字,四化认真地数着上面的零,数了几遍,抬头怔怔地看着罗刚,问:“刚哥,这钱是咱们的了?”

罗刚有些机械地点点头,他也觉得好像是在梦游。“你取点出来,看这钱能花不?”

四化娶了一万块钱,两个人先去高档饭店里大吃一顿,然后又到歌舞厅里潇洒走一回儿,搂着小姐唱到天亮。两个人彼此搀扶着回到住处,倒头便睡。

第二天早上,四化习惯性地煮了一锅面条,叫醒罗刚吃早饭。吃着吃着,两个人抬起头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了一会儿,爆发出一声几乎掀翻房顶的欢呼——“我们他妈的发财了!”两个人扔掉饭碗,抱在一起,在屋子里转圈地跳,连饭桌都踢翻了,面条洒了一地。

等他们从极度的兴奋中平静下来,罗刚盯着四化的眼睛问:“四化,你觉得这钱咱挣的踏实吗?”

四化摇摇头。“刚哥,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

“见好就收!咱们撤吧。”罗刚以他在外面闯荡多年的阅历作出了一个果断的决定,事后证明这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判断。

“去哪?”

罗刚想了想,说:“北京,那你熟!”

刑满释放的日子一天天临近,马卫国兴奋得像是即将冲出笼子的小鸟,蹦蹦跳跳、唧唧喳喳。其他犯人对他的不满也达到了顶点。

1993年7月的一天,即将出狱的马卫国和其他犯人一起在监狱小礼堂看电视。电视节目并没有引起马卫国的兴趣,他独自坐在礼堂的角落里,波动着吉他。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著名的摇滚歌星、香港BEYOND乐队主唱黄家驹在日本东京富士电视台录制节目时,不慎从舞台上跌落摔成重伤,于当地时间6月30日下午16时15分离世。”

看到黄家驹的死讯,其他犯人都是一脸的茫然,但这个消息像一记重锤砸在马卫国的胸膛上,让他透不过气来。偶像的死亡代表着他与杨朵朵的约定失去了意义,意味着这些年的努力和拼搏成为了付诸流水。这是一个不祥的预兆,他昼夜思念着的杨朵朵从他的生活中、憧憬中消失了。

马卫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礼堂的,狱警在背后叫他的声音就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般遥远。马卫国觉得自己内心的支柱瞬间被人抽走,部的生命力烟消云散,浑身上下虚脱得没有一丝力气,手脚轻飘飘的,好像不再属于自己,随时都可能瘫倒在地。他坚持走回了自己的牢房,一头栽倒在床铺上,昏睡了过去。

有人在他耳边说话:

“这个家伙怎么跟死了一样?”

“不会是真的有啥急病,突然发作吧?”

马卫国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同牢房的几个犯人站在他的面前,指指点点地议论着。牢头看马卫国醒过来了,骂道:“你这崽娃子装死呦!”说着就狠狠地踢了马卫国一脚。一道凌厉的光芒在马卫国的眼中闪过,心头萌生出杀机。牢头看到马卫国那恐怖的眼神,心里猛地一跳,似乎预感不妙,自己挑衅的时机不对。但其他犯人都在旁边站着围观,为了维护自己老大的权威和地位,他只能硬撑着,继续骂着踢着马卫国。

马卫国理智的防线终于在牢头持续不断的挑衅下崩溃了,他冲动地一跃而起,凌空一脚,一如多年前他在操场上为救四化和铁头踹向罗刚的那一脚,同样敏捷同样有力,将牢头踹得飞了起来,重重地摔在对面的高低床上,反弹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其他犯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马卫国骤然的反击完出乎大家的意料。这些年来,马卫国在监狱的环境中已经学会了忍耐学会了顺从,从来没有公开反抗过牢头。这是第一次反击,是多年压抑的情绪的大爆发,异常猛烈,迅雷不及掩耳!

牢头低吟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处于疯狂中的马卫国不再给他站起来的机会,抄起靠在床边的吉他,抡圆了照着牢头的脑袋砸了下去。吉他摔得粉碎,牢头脑袋开花,鲜血迸溅,哀鸣一声栽倒在地上。马卫国冷漠地看着被打昏的牢头,面无表情,就像一个冷酷的杀手。牢头的手下终于反应过来,一起扑向马卫国,马卫国的狱友们赶到,马上加入战团,两伙人打成一团。牢房陷入一片混乱,板凳、暖瓶横飞,鲜血迸溅,直到狱警赶来,才把场面控制住。马卫国被狱警按在地上,血流满面。

牢头被当成重伤,马卫国加刑四年。在家中等待他出狱的马建设和马母听到这个消息时,同时瘫倒在沙发上。几年的时间里,他们苍老了许多,经过再一次打击,变得更加苍老。狱中的马卫国同样在慢慢变得成熟或者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