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介商女,何德何能踏入这庄严肃穆的大理寺?
就因她捡了别人不要的瞎子,嫁入了高门?
“贺大人?”身后的同僚见他久不动弹,轻声喊他,用气音道,“里面除了左少卿,还有个揣着圣谕来的姑娘,不可怠慢啊。”
贺笳生扯了扯嘴角,行如走尸地迈了进去。
江颂月第一眼并未看见贺笳生,真要说的话,她心中是躲在暗处盯着她的余望山,然不记得贺笳生也在大理寺了。
夜鸦山匪存在十余年,犯下的案子抄录成文书,足将一方桌案堆满。
“多谢。”江颂月学不来闻人惊阙那样自然,客气地与送文书的官员道谢。
第四次道谢时,她看见一只微微颤抖的通红的手。
江颂月愣了一愣,倏地抬头,看见了赤红着双目的贺笳生。
那是贺笳生的手,他少时家境贫寒,寒冬腊月里练字冻坏了手,江家祖父看他有志气,收他做学生,给他银钱治手。
冻伤治好了,但是留下了遗症,每逢天寒沾了冷水,就如炉中的铁块那样通红,很容易肿痛。
江颂月惊诧于贺笳生的出现,心里对他
又是怜悯,又是憎恶,实在不想理会他,嘴角一撇,望向闻人惊阙。
闻人惊阙眸光微动,嘴角噙着丝浅笑,问:“都搬来了吗?”
一人回道:“启禀少卿大人,共二十六册,部搬来了。”
“县主奉命来配合调查夜鸦山匪的案件,今后如有相关要求,尔等需尽力配合。”
众人齐声道是,与江颂月作揖行礼。
除了贺笳生。
同僚大惊,忙暗中扯了扯他,贺笳生这才僵硬地对江颂月低下了头。
哪怕曾经依靠着江家吃饭,他也从未这般卑微地对江颂月行礼。这一刻,贺笳生牙关险些被自己咬碎。
江颂月看出他的不甘心,这会儿没心情搭理他,也不想让人以为她是来找茬的,佯装没看见,规矩地与众人还礼。
闻人惊阙又道:“方司直可在?”
“下官在。”方司直出列。
“方司直留下与县主讲解相关案卷,其余人退下吧。”
贺笳生一步一顿地随着众人离去。
他知道搬去的文书是夜鸦山的案卷,可他无权翻看。江颂月却可以,并且由方司直亲自讲解。
方司直负责文书管理,在大理寺待了七年之久,是贺笳生的直属上级。
贺笳生行尸走肉地出了正厅,被寒气迎面扑了一脸,狼狈中记起江颂月与闻人惊阙整洁的衣裙,记起她手边的热茶,还有那明显强装出来的不自然的淑雅姿态。
他摇摇欲坠地闭上眼,握紧了拳头。
“……明嘉七年,劫掠一村镇,亡者共计五十七,重伤残疾者十九,烧毁的房屋瓦舍不计其数……”
“……于云塘山劫掠两支商队,残害人命四十三条……”
“……”
大到杀人放火,小到偷盗劫掠,夜鸦山匪无恶不作。
方司直讲的简略,江颂月听得心尖颤抖。
连翻三本后,她为其斟茶,让他再简略些。
“……共计屠杀文官十三名,与之交战的武将伤亡近千人……明嘉九年……”
方司直忽然停下,饮了口茶水润喉,道:“这之后,夜鸦山忽地消沉了下去,甚少行大恶之事,两年之后再次出现,就与先前不大相同了。”
江颂月从街头传闻中可未听见过这种消息,赶忙问:“怎么回事?”
“咱们也是前几l个月才从活捉的贼寇口中问出的,说是内里大乱,几l个当家的互相残杀,死了不少人。”方司直说着,语气有些遗憾,“可惜朝廷未能及时得知消息,否则那时出兵……”
他是看了这么多残忍恶行,心有不忍,突发感慨,说着想起闻人惊阙还在,瞟了眼他,忙缩起脖子闭上嘴。
江颂月朝闻人惊阙看去。
闻人惊阙像是感受到尴尬的气氛,微微一笑,道:“方司直所言甚是,陛下每每想起此时,也是后悔不及。”
方司直尴尬的笑了笑。
又讲了片刻,天色越发的晚,已近下值时间。
江颂月与人答谢,扶着闻人惊阙出去,受夜鸦山匪的恶行影响,她心里沉闷,一路没说话。
闻人惊阙也没出声。
两人在侍卫的带领下穿过长廊,没走多远,又一次碰见了贺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