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长洲走近,立在她右侧,垂眼看了看纸,又看她:“一知半解,但除了河廓二州,音娘似还提了别的。”
舜音暗自腹诽,怎就如此精明,面上风平浪静,伸手要去收纸:“那只是我的猜想。”
穆长洲一手按在纸上,止住了她动作,另一手搭在她身后椅上,身躯压低,看着她侧脸:“猜的是那第三方?”
舜音如同被他半圈着禁锢住了一样,蹙一下眉,点头。
“谁?”他问。
舜音犹豫一瞬,说:“鄯州。”
河州调兵往廓州,本就不同寻常。一般二州集兵,多少也会有所防范,在两州交界处集合是最稳妥的,像廓州这样堂而皇之邀请他州兵马进入本州土地的实在少见。
但若廓州也不是久留之地,他们集结在此是为了赶往第三方处,就说得通了。
昨夜舜音在找到那片营地时才有所感觉,那营地之后有宽阔河流,其他方向都不可能,但渡河而上一路往北,一日就能入鄯州。
她低声说:“我记得会宴当日你说过,鄯州都督于式雄也没入凉州述职。”
穆长洲点头:“对。他毫不避讳是因为失去五千精锐,‘无颜’入凉州去见,理由确也属实。”
舜音更觉自己推断对了,果然不止两根刺,是三根,拧眉说:“所以我要即刻传信给无疾,不知他们是否会针对中原……”话到此处一顿,她看向穆长洲,“穆二哥似毫不意外。”
穆长洲迎着她视线,隔一瞬才说:“是不意外,因为时机正好。”
舜音一怔,细细思索,此时刚离各州入总管府述职过后不久,这三州都借故未去述职,便能避免滞留凉州或家眷被扣在凉州的风险。
而各州都督述职后离去,现在大半还在返回各州的路途中,此时若突然发生什么,也来不及调兵来援。
她愕然道:“他们的目标莫非是……”
穆长洲头更低,在她耳边说:“过了鄯州,再往北,就是凉州。”
他声音又低又沉地钻入右耳,舜音不觉眼一动,难怪先前竟觉得他有了松缓之感,声顿时淡了许多:“原来穆二哥已有察觉。”
穆长洲盯着她:“那也是因为有音娘。”
舜音眼又一动,看向他脸。
客房门忽被敲响,“笃笃笃”的三声,似乎很急。
舜音刚撞入他视线,立即转开。
穆长洲已站直,按在纸上的手拿开,低声说:“该走了。”说完大步走向门口。
舜音回神,明白这是示警,忙将写好的纸折好,又另取一张纸将它包裹住,跟着站起。
门被穆长洲拉开,立即进来两名弓卫,迅速收揽房中东西,一点痕迹也未留下。
客舍院外已准备妥当,弓卫们都已上马,随时可以启程。
舜音跟着穆长洲快步走出时,店家正候立在院外送行,口中说着好话:“恭祝郎君高中,金榜题名……”
她踩镫上了马背,听清这几句莫名其妙的祝言,扫一眼穆长洲,也不知弓卫们是如何打点的,这里竟将他认作是进京赶考的士子了。
穆长洲翻身上马,朝身后看一眼。
弓卫立即取了钱赏他。
店家连连道谢,又向舜音祝愿:“祝夫人早得贵子……”
舜音眼神一晃,转头看见穆长洲眼神,他竟笑了一下,随即一扯缰绳,快马往前奔出。
她顾不得其他,立即策马跟上。
离去没多远,已听见隐约马嘶声,似是有兵马去那间客舍了。
舜音没往回看,只觉时间掐得太紧,慢一分说不定就会被撞上。
一行人马直奔偏僻处,走直线捷径最快,但荒山野径,几乎无路,所幸他们人少,再细窄难行之处也能过去。
日光浓烈,又转淡,早已出了廓州。
再往前行,又看见了那片废弃荒芜的戍边小镇。
穆长洲勒马于一片荒凉土墙前,一行人纷纷跟着停下。
他打马贴近舜音,朝她伸手:“信给我。”
舜音抓着缰绳,看了看他,一手伸入袖中取出那封信,递过去:“做什么?”
穆长洲接了,将信又裹紧些,低声说:“现在就寄出去,虞晋卿之前不是说朝中近来颇多波折,人事调动频繁?此时让无疾立功,不是更容易晋升?”
“……”舜音上下看他两眼,他连这都记得,算得也太细了。
穆长洲抬眼看见她眼神,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只一笑,招手唤来一名弓卫,吩咐将信送出。
弓卫领命,策马调头,横向往秦州方向奔去,显然也是走的捷径。
穆长洲刚要扯马往前,忽而凝神听了听,抬手往前一挥,一夹马腹,疾驰而出。
舜音立即跟上,却见他在前方一扯缰绳,奔入了一片积石难行的险道,似是一条更难走的捷径,却是始终往北直线而行。
弓卫们已在后列成尾状防卫,一路只剩蹄声……
天似彻底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