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学校,小全去教室后头看那本书,已经背熟了,但还是紧张。小高过来了,用异样眼神斜着看小全,小全注意到了,——因为自己穿的是不带补丁的裤子吗是自己梳了头不好看吗小全想了半天。立本在教室里搞卫生,然后出来帮小全。小全忘词了,立本看书提示,小全背。立本说不用严格得一字不差,意思为主。
小林解开衣服扣,咧着怀,露着带号儿的背心,各处转。小高跟小勤说:你咋还不收呢小勤忒生气,——太他妈烦人,最烦别人催。小文也说:该收了重发。小勤不耐烦,“知道哇!”
火热的天儿。操场上画一条线,杨英年亲自上阵,拎一个没盖的铁皮水壶,里面盛了一下子白灰水,用木棍在里面搅了搅,拎水壶倾斜向地哈腰一溜小跑,噗噗噗噗,冲起干燥的浮土留下一趟水印,一会就变白了。“做啥都像样儿。”他对自己很满意,跺跺脚,跺掉溅在铮亮的皮鞋和笔直裤线裤脚的水迹,倒被腾起的灰土沾上。小勤马上从本子撕下一张纸给他。他到台前,脚蹬在台上,用纸尽心擦皮鞋的白点,然后擦鞋边沿的尘土,最后,擦皮鞋跟儿;又掏出手绢弹一弹裤脚鞋面。
厂里领导来宾到了。鼓掌!长时间鼓掌。
同学们在那条白线后面列队站排,站齐。小高不站前边了,小家也不站,“你不愿意在前边吗”“你咋不站了呢”小高两手扳住小家肩的两边,不让动,说“你挡着我点。”小家挣不脱,使劲回头,“我还想呢。”随着杨英年一声令下,学生们席地而坐。班主任们站着。
操场起风,广播被风吹得尖叫,正拢头发的杨英年忙调整音量和话筒。瘦弱的小全,手背后,脱稿讲,进入了故事,忘了恐惧。他讲演就像由树根往上长出树干,再长出树丫,又长出反复的叶子,多壮大的啊。脸热,使他大方起来,弹射力十足,中间没有一点打锛儿的地方。他张口朗朗,声情并茂,一字不差讲完。场上的掌声给他是热烈的。小全后来给二舅写信,写了这次讲演的情况。二舅回信为他高兴,说将来能借外甥的光啦。
小全走回来,班级同学又给他鼓掌,周老师在他经过时摸了他的后脑勺,他没有躲,感受酥酥的幸福。
小勤和立民他们在一起时,发牢骚:“一次一次的活动让多少人出名!”立民没吱声,小雄说:“你那什么,你也可以去讲啊!”小勤被噎得要发脾气,但一看大伙的眼睛多是白眼仁儿,就不说了。小高说我爷爷还是老红军呢,我要讲肯定是最好。小秀笑嘻嘻说啃我的,拍了拍自己屁股。
晓宇回教室,看窗没关,说立本“怎么没关窗”小全说:“放放灰。”晓宇说:“人都开会去了,丢东西咋办!”
回家路上,大伙前前后后拥着小全。后边来汽车,滴的一声,小明在最后头,猛回头,冲车喊:“你怎么开的车吓唬谁呢”开车的探出脑袋,是窦仁,“哎,不长眼睛啊”小宁说:“谁又没长三只眼。”小家踮起脚冲车窗口喊:“你厉害啥”永和过来,问窦仁:“你的后脑勺长眼睛啊”窦仁翻着眼珠,“呦,你们有理了”车呜呜响一股烟开了过去。瘦小的窦仁有优越感。老单说,强悍的汽车是扩大了形式,更能实现人的愿望。小明从鼻腔往回吸了一下,吐出鼻涕:“瞅他那样,像个猴似的,浑身没有四两肉,一天嘚瑟劲儿,哪像个好人。”小盈说:“你要是女的,他就看上了。”
“走上我家。”曲文就想几个人到他家,结果都来了。
制做汽水,大家喝。一人一杯,小家说不够喝,曲文说喝不够也一杯。唱歌,唱啥晓宇不唱。小林唱,“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嘞着嗓子也唱不上去,大伙笑。曲文让小全唱一个,唱啥,换一个《沙家浜》的,郭建光的。“养伤来在沙家浜,半月来,思念战友与首长……”小全以前不唱,唱不好,有颤音儿,别人笑他,没想到今天有底气,唱尖音也不颤,大伙鼓掌。小全看见晓宇没鼓掌,想转移注意,“苍蝇,”手指着,“快打!”小盈拿报纸打,小林拿毛巾抽。小东西太鬼了,打不着,小明说:“肯定被打过。”小全说:“死过一回,又活过来的。”小林拍小全的后背,说:“病歪歪的人就聪明。”曲文把瓶子灌上,让小全带给妹妹。来问晓宇,晓宇说不要,他在看一盆大花,问:“啥时开”曲文说“不开花。”晓宇说:“不开花养它干啥”曲文给立本的妹妹小丽也灌一瓶。小明不大高兴,没给他带,也没问问他要不要。一个人想要的,由另一个人提出最好。老单说,你如果是普通人,不会有一群人去揣摩你的心思想法。朋友,伙伴,知己,心里有默契就好。人的生活,高兴不高兴就是心理呀。
“去水库哇。”“走哇。”“走哇。”立本说都回家告诉一声,再吃点东西。
小全拉立本回家送水。小丽在家给爸爸的皮鞋打油,问要挤多少,立本说少点擦均匀就行,晾一会再蹭。给汽水喝。
立本小全从家出来上大道,正巧过来一辆马车,往下边砖厂去拉砖的。俩人追上,立本跳跃坐,小全趴爬上来,一齐坐后头。老单说,人习惯了一种搭配,就是情感。
搭会儿车,换换方式,就有喜悦。共同的喜悦是友谊和日后的追忆。
大马真好。就是得喂很多料。草哇。光喂草也不行。
往前是大下坡,跑得快,遇到坑都颠起来,车板子响,浮灰砖面儿震起。车是平板儿,坐不住,他俩抓住周围挡板。立本看车老板儿说:“你坐得稳呐。”车老板儿回头看看,说:“前边稳,往前坐。”俩人坐到车老板儿近前,“开始烧砖了太热。”窑里热着呢,他俩都去过,出砖时热度还让人不能喘气。“喝口汽水。”小全带了一半,递给那人。
看见晓宇他们了,小全说:“我们追上他们了!”立本说谢谢啦,前面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