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的六部观政程序即将开启，吏部办事房外的回廊上，贾琏被晾了快一个时辰了，依旧没等到上官的召唤。原本这活随便哪个侍郎来安排都很正常，偏偏今天次辅梁道远交代了一句，所有等待观政的新科进士，他都要当面见一见，勉励几句。</p>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显示对贾琏的重视，诸多进士此地进办事房，人都快走完了，还没有叫到贾琏。这就不难看出有问题了。</p>
约好一道来吏部的李冬和林平，先后见过梁道远之后并没有走，而是留下陪着贾琏说话。</p>
不断有新科进士进去又出来，都会看见坐在廊下的贾琏，有人特意上前见礼说两句话，有人远远的抱手致意，也有人刻意的看一眼，不打招呼就走了。</p>
李冬显得很沉默的看着那些刻意不打招呼就走的人，默默的记下他们的名字。</p>
林平则是说起自己的事情，不出意外的被要到了礼部观政。</p>
“婚事定在三日后，老泰山为鸿胪寺少卿。”林平并无炫耀的意思，语气平铺直叙。</p>
很明显，非常在意贾琏的态度。</p>
“好事啊，届时一定去，还有厚礼相送。”</p>
“婚事本该早就办的，只是女方在老家，五日前才抵京。山长还特意安排见了一见，相貌平平，年龄比我大三岁。”林平的语气稍微波动了一下，似乎言犹未尽。</p>
贾琏听出端倪，抬头看看四周道：“有机会私下里细说。”</p>
李冬在侧幽幽开口：“一共八个人，我都记下了。”</p>
贾琏和林平都有点懵，看向李冬时，他也不解释，只是微微一笑。</p>
贾琏略有所思后，忍不住笑了笑，看着李冬道：“李兄，何必计较？”</p>
李冬摇摇头：“不是计较，这些人还是好的，知道他们的立场。”</p>
眼看这廊下就剩下贾琏一人时，林平忍不住站了起来，口中低声道：“欺人太甚！”</p>
贾琏抬手下压，示意道：“稍安勿躁，这算的什么？”</p>
乾清宫，上书房，承辉帝处理完一份奏折后，抬头看看裘世安。</p>
裘世安上前一番低语后，承辉帝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倒是有趣啊！大伴觉得呢？”</p>
裘世安立刻微微弯腰，低声笑道：“奴才就是陛下的眼睛和耳朵，没有想法。”</p>
“说多少次了，朕问，你就放心大胆的回答。”承辉帝脸上笑容更甚，抬手虚点。</p>
“内阁之中，梁李之外，事功学派亦心学分支。”</p>
承辉帝嘴上不说，心里却在默默的想，梁李之争为正统之争，孙化贞这一派，在心学内部被视作异端，属于绝对的少数派。这一派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开始不被承认为心学一脉，时间久了，事功派也不承认自己属于心学一脉。</p>
孙化贞入阁之后，事功派学说实际上已经另立山头了。</p>
嗯，应该让梁道远和李清斗的更狠一点，孙化贞的存在，无疑会令人担忧渔翁得利。</p>
“你去一趟吏部，传朕口谕，让贾琏过来见朕。嗯，派人请一下孔相。”</p>
承辉帝不动声色的吩咐，裘世安一个字的废话都没有，立刻就出去办事。</p>
没一会，孔照便在书房外求见，承辉帝宣进后，示意看座。</p>
最近朝局看似平静，实则因为陛下的手一直在背后搅浑水，搞内阁人心难安。身为首辅的孔照，单独奏对时，说一个字都要小心翼翼。</p>
“韩宗的折子看了吧？”承辉帝一开口，孔照心便咯噔一下。</p>
两江总督是不是肥缺，全看皇帝的心思。这不，韩宗的折子上来，照例问候皇帝后，接下来就是不停的讲两江稳定的重要性，尤其是夏税开征在即，不能出任何乱子。</p>
看似没提清欠的事情，实际上还是在说清欠不能着急。太上皇那会，两江欠税固然年年都提要清理，实际上历任总督只是喊几嗓子，任何行动都没有，太上皇也不会有任何责备，更别提会处罚了。君臣之间保持一个微妙的默契。</p>
如今的承辉帝，那是要来真的。当初的方白衣，倒台就倒台在清欠上头。</p>
“陛下，老臣以为，韩督性格平和求稳，且……，帝师自居。”孔照中间的停顿很有趣。</p>
承辉帝当然知道他的言外之意，不就是韩宗以帝师自居，心思不在地方，全在入阁么？</p>
从孔照的角度看，韩宗是绝对不能入阁的，一旦入阁了，帝师的大旗竖起来了，朝中官员必定一呼百应。加之韩宗在两江期间，【民望】颇高，绝对是首辅的有力竞争者。</p>
承辉帝要不提韩宗的事情，孔照当然就视而不见了。现在主动提了，棍子都塞手里了，那还客气个什么？这一棒，打你个难以翻身再说。</p>
“嗯，湖广郧阳民乱，迟迟不能平定，湖广总督江朝宗称病不起的折子是去年冬天上的吧？”承辉帝这一问很有讲究，孔照的回答自然也不能让这一问掉地上：“陛下好记性，老臣都忘记时间了，只是记得当初陛下派了御医。”</p>
“这样啊，孔相的记性也不错，朕都忘记这事了。最近，孙相手头的事情不多吧？”</p>
“回陛下，阁臣的事情做不完的，只是近期西域战事收尾，孔相手头无甚要紧的大事。”</p>
“嗯，是啊。江朝宗性格急躁，民乱难平，气急攻心病倒了。不如让方相去湖广坐镇？”</p>
君臣二人的奏对到这个份上，孔照还听不明白的话，那就别赖在首辅的位子上了，回家抱孙子更合适一点。</p>
“陛下，明日内阁会议，老臣建议以韩宗为湖广总督，孙相遥领两江，如此更为稳妥。”</p>
承辉帝点点头，显得非常满意的样子，似乎略略思考一番道：“这样，韩宗晋东阁大学士，领湖广总督，限期两年，平定郧阳民乱。孙相领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总督两江。”</p>
孔照一听这个，立刻躬身长揖：“陛下圣明！臣无异议。”</p>
吏部，贾琏似乎被忘记了，上一个进士已经走了快一炷香的时间了，梁道远依旧没有叫进。就在此时，裘世安出现了，贾琏起身见礼，李冬、林平跟随。</p>
裘世安笑眯眯的开口：“陛下口谕，宣贾琏觐见！状元公，请吧。”</p>
“臣领旨！”贾琏冲乾清宫方向行礼后，跟着裘世安走了。</p>
两人刚走了不到二十息，梁道远从办公房里出来了，一看回廊里空空如也，顿时脸色一沉，厉声喝问一句：“贾琏呢？”</p>
边上的屋子里出来一个书办，上前回话：“禀梁相，适才裘公公来传口谕，状元郎跟着去了，说是陛下宣见。”</p>
梁道远站在回廊上，此刻突然能清晰的感受到，院子内的所有房间，窗户门都打开了，无数的眼睛正在看着他。后脊梁冷汗根本压不住，没一会便密密麻麻的。</p>
梁道远保持镇定：“嗯，知道了，你去忙吧。”转身之后，梁道远艰难的移步，回到办事房内，伸手扶着椅子背，缓缓的坐下后，仰面闭目。</p>
知道这厮深受陛下关注，却不知道陛下竟如此护着他。</p>
嗯，许是因为王子腾的折子，相似内容的折子，王子腾已经是第三份了。再次请辞一切职务，回京待罪。贾琏，是王子腾未来的侄女婿，怎么把这事给忽略了。</p>
思来想去，还是因为会试主考之后，对手声望大涨，受到剧烈冲击的自身心思全在争苗头上，导致乱了方寸，忽略了这些细节。</p>
否则以次辅至尊，晾一个新科进士，并无任何不妥。</p>
陛下为安抚王子腾，突然出手，未必是敲打自己，更大的可能是提醒。</p>
错矣，面子掉地上了，偏偏还没法子找回来。原本面对李清的冲击就有点手忙脚乱，现在这么一闹，吏部尚书这个位子带来的优势，再次被削弱了。</p>
孔照这边告辞出来，迎面遭遇裘世安和贾琏，两人上前见礼，孔照很明显的多看了贾琏一眼，客气两句后，孔照觉得步履轻快了许多，往回走的路上，嘴角压不住了。</p>
回到办事房，孔照示意长随关上门后，终于忍不住笑了，好在养气功夫十足，没笑出声。</p>
长随多年身边老人，见状奉上热茶，凑趣了一句：“老爷这是有喜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