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祥符三年,娄家绑架案,确实没有案卷,只能找年老的吏胥回忆了……”
府衙正堂,陈尧咨缓缓地道:“依你们所言,此人有可能是那‘七爷’,当年被绑架的人,如今摇身一变成了贼子的首领?”
这其实并不罕见,无忧洞里面的许多贼子,就是小时候被掳进去的孩童,在那样的环境下被完全扭曲了人格,从被害者变成了加害者,然后不断地恶性循环,让这个京师的毒瘤越来越大。
公孙策率先道:“十二岁的年龄已经不小,早就懂事,如果‘七爷’真是被绑架的娄彦先,他肯定受不了那暗无天日的老鼠洞,一有机会就会钻出来……”
包拯沉声道:“庞家村是据点,村民是伪装,但心腹手下都清楚,他不会太自在;游方道人是来日发达的铺垫,不能频繁出现,也是带着强烈目的扮演的;此人肯定还会有不为人知的身份,以另一种面貌光明正大地走在京师的街头,享受食物与生活!”
公孙策精神大振:“我们得好好问一问娄家,将这位小公子当年的习惯打听到,他喜欢哪家正店的食物,喜欢哪家铺子的货品,喜欢京师哪条街道的景致,都要问清楚!”
包拯有些担忧:“不过娄家人一旦知道,自家的公子没死,反倒成了无忧洞里的贼首,绝对会百般抵赖,不愿配合,需要防备他们含糊其辞,甚至故意扯谎……”
公孙策掷地有声:“无忧洞害了多少人,此时是抓捕贼首的最好时机,娄家若是因为顾及名声而不配合,那将来更会遭万人唾骂,他们必须明白这个道理!”
包拯颔首:“是该如此!由不得他们不说!”
陈尧咨见两人聊得火热,有些欣赏的同时,又有些无奈:“你们可有证据,证明娄家曾经丢失的公子,现在成了无忧洞内乞儿的头领?”
公孙策皱眉:“这……除非抓到了那个‘七爷’,否则又怎会有实证呢?”
包拯道:“两者间必有联系,这么多条件符合,不会是巧合……”
陈尧咨同样希望那個贼子的身份真被识破,那样距离抓捕无疑近了一大步,却知道此言说服不了其他人。
这两个年轻人确实聪慧,但于政务上还是太天真,完全是一腔热血,他看向沉默的狄进:“仕林以为呢?”
狄进思索完毕,反问出一个问题:“娄家真的不知道娄彦先的处境么?”
这话一出,在场三人都愣了愣。
包拯和公孙策稍作沉吟,觉得不太可能:“娄家如果不知,那还是遗失了家中子嗣的受害者,倘若知道,就是同流合污!娄家也是当地大族,何必与乞儿帮合作?”
陈尧咨则从大族的角度考虑问题:“娄家肯定是不愿意与乞儿帮、无忧洞扯上任何关联的,但如果那丐首真是娄彦先,此人与娄家的血脉关系,是斩不断的事实,在已经改变不了的情况下,大族或许会选择默许。”
狄进道:“如果娄家只是受害者,那在毫无证据下,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倘若娄家早就是知情者,那态度就不光是不愿意了,他们会千方百计地阻挠衙门抓人!”
陈尧咨马上安排精干衙役:“你们去往状元楼外,盯住娄家上下动向。”
狄进低声提议:“大府,不如让忠义社的成员也盯一下贼人?”
陈尧咨知道,这是不放心衙役的能力,实际上他也不放心,但作为京师衙门,不能依靠江湖之力。
狄进清楚这位的顾虑,却觉得此案不同:“在庞家村一案里,忠义社与乞儿丐首有了直接冲突,他们也是涉案的一方。”
陈尧咨想了想:“也罢,便给忠义社一个讨还公道的机会!”
公孙二娘麾下的勇哥儿很快前来,得知情况后,摩拳擦掌,即刻带人亲自去盯梢。
果不其然,他们比衙役先一步传来消息:“娄家五郎回了状元楼后,派出两名亲随,瞧着骑马的路线,似要从西门出城,是否擒拿?”
“西门出城……那就是回延津了!他们居然真的包庇贼首!”陈尧咨拍案而起,眉宇间孕育着雷霆怒火,却又勉强压制住:“不要理会,仔细认好这两人的模样,等待他们从延津折返,再行擒拿!”
延津县隶属于开封府辖下,在京师西北,封丘县和阳武县之间,乃是黄河岸边的繁华渡口,娄家就是当地大户,想要盯住这样的人家,无疑很困难,所以主要的交锋之地,还是在京师。
而那位娄家五郎从掌柜口中得知,有人在打听娄彦先的情况后,如果聪明的话,只把这件事完整地复述一遍,通知家中就行。
现在把人抓起来,对方完全可以狡辩,是听到昔日丢失的幼弟消息,激动不已,才会通报家中,根本拿不住任何把柄,那就是真的打草惊蛇,并且毫无收获。
唯有等通知族内的人回来,再行抓捕,才有获得证据的可能。
毋须解释,在场三人都明了这位大府抉择的英明之处,包拯和公孙策露出佩服之色。
不愧是权知开封府,比起地方上那些糊涂知县乃至知州,强上太多了。
狄进则从不小觑任何一位高官,实际上那些官员能主政一方,也绝非愚笨之辈,只是不愿在这些事上多费心力,自然就显得蠢了起来。
现在陈尧咨是真的想要抓到那个七爷,为京师除大害,也为惨死的推官谢立礼报仇,便又大为不同。
娄家仆从来回延津需要时间,陈尧咨看向三人:“省试将近,你们别在府衙耽搁了,回去备考吧!”
狄进微笑行礼:“那学生就告退了!”
公孙策其实想等一等,无奈人家都让自己回去,也一并行礼:“是!”
唯有包拯直愣愣地道:“陈直阁,学生想留下来,再看一看案卷……”
陈尧咨皱了皱眉,摆手道:“随你吧。”
包拯这才对着众人拱手,脚下不紧不慢地去往刑房,继续不厌其烦地查看起案卷,这回准备查的是京师大户的孩童绑架案。
狄进走出大堂,目送包拯消失的背影,有些担心:“希仁对于真相的执着,固然是好事,只怕耽搁省试……”
“我劝不了他!”公孙策哼了一声,想到以前的事情,莫名有些恼火:“你别看这般分心,在书院里的大比里,倒是赢过我好几回,更常常在院榜上名列第一,在省试里的数千举子里,指不定也能名列前茅呢!”
狄进失笑:“也对!”
包拯做一件事,那真是全身心地投入其中,这样专注执着的人,学什么都不会差的。
只是诗赋的文风,应该不会讨喜。
不过为了显示“公平”,知贡举哪怕偏向再明显,取士时也会取一些文风四平八稳,各方面都不太倾斜的,如果包拯是这样的风格,而不像欧阳修有着强烈的个人特色,那他的省试之关还真不难过。
“既如此,我们回吧!”
……
“呼!终于回来了!”
一天之后的正午。
两匹快马飞奔在官道上,朝着京师城门不断接近。
到了最后这段路,实在快不了了,马背上的两人勒起缰绳,缓缓降下速度,随着拥挤的人群,慢慢朝着城门处移动。
两人正是娄家仆佣,一人是年轻的护卫,身材魁梧健硕,经过匆忙的赶路,激烈的马匹颠簸,都有些吃不消,下意识地挪了挪屁股,另一人年纪明显大了,头上已见华发,更是弓起身子,剧烈地喘息起来。
年轻护卫赶忙靠过去,伸出手,轻轻抚摸老者的后背,助他顺气:“娄老!慢些!慢些!”
片刻后,老者缓过气,点了点头:“好些了!这一路伱挺卖力的!”
年轻护卫咧嘴笑道:“俺能护着娄老,是俺的福分哩!就不知为啥要赶得这般急啊?”
老者眼神冷了下来:“不该问的,少问!”
年轻护卫脸色变了:“俺多嘴,多嘴……”
这位可是被赐姓的宅老,平日里自己巴结都巴结不上呢,这回竟然让他贴身保护,自是要好好对待,刚刚说那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