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个人呀,他被几根长矛插在地上,脖颈歪折着,眼睛圆瞪着,似乎想要再看一眼丰京的方向。
他再也起不来了,和千万倒下的士兵一样,成为这片土地的养分。
江继祖带兵作战那么多年,以为自己不会流眼泪了,可直到面颊上传来冰凉,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悲伤。
早知如此,他就把那两根腊肠交出来了。
早知如此……
这仗也要打,这敌也要杀。
如果不反抗,死掉的只会是更多人。
比现在还要多得多的人。
数不尽的疲惫袭来,江继祖再支撑不住,跌坐在金副将身旁。
他真的有些老了,胳膊会酸胀,年少时留下的伤口此刻隐隐作痛,和鬓间的白发一起提醒着他,身体走下坡路了。
人不服老不行,十几岁时跟鞑虏对战,精疲力尽到险些毙命,休息一夜就能活蹦乱跳。
三十岁以后就开始感觉到疲惫,一夜的功夫休息不过来,需要两夜乃至三夜,精神气才能慢慢回来。
到了四十岁,曾经积压的伤和痛同时卷来,军医也看了,药也吃了,就是找不到问题所在,只能一个人躺在军床上,用岁月沉淀出的意志力对抗。
倒是皇城里的太医说过这些病痛得静养,可一个将军哪有静养的时间。
这满地的疮痍,那满城的鲜血,无辜枉死的性命,和亲近友人的离去,全无时不刻地提醒着他。
战事一日不平,国家一日不宁。
战争一日不歇,使命一日不停。
不知谁率先哽咽出声,整个战场都盘旋起呜咽,那些还活着的人,看着昨日还谈笑风生的战友尸体,发出绝望的嚎啕。
哭吧。
哭完以后还有事情要做。
杀人只是第一步,伤病才是第二步。
大渝王朝的医疗谈不上优异,断臂的接不上,断肠的救不回,流血过多的也束手无策,那些躺在地上的伤兵,又能活下来多少?
翻看史册记载,两军对垒结束,最大的损失并非战亡,而是伤病。
就连这战后尸体的处理,都是极大的难题。
时值夏季,尸体腐烂速度极快,如果不尽快处理,也许会引发大规模瘟疫,那对边疆军才是灭顶之灾。
在短暂地发泄过情绪过后,含泪的将士还要撑起躯体,将受伤的战友抬去医治,把死掉的战友送去埋葬。
是那种胡乱地埋葬,留不下尸身,记不住姓名,甚至不能留下个信物。
也许关系极好的人会帮忙保存,可谁又能保证他下一次还活着,这信物又能送回到亲人手中呢。
江继祖忍着遍体的伤痛,从金副将脖颈上摘下一枚木牌,在身上蹭了又蹭,确定露出来姓名以后,郑重地揣进怀中。
“将军。”有士卒过来禀报,“总部的援军即将抵达,为关锦线进行善后。”
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示意可以进行。
没多久,六万兵马抵达下马。
为首的两个少年拐瘸着奔来,在看到他的刹那,长松了口气。
城防大门外的山坡上,也有两个少年目睹人间炼狱,沉默着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