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一晚上进进出出小房间许多次,咖啡倒了一杯又一杯。这本书的修复难度让他很抓狂,又频频遭催赶进度,让他很头疼。一整晚没睡,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困倦。眼球布满红色的血丝,眼睛周围出现了深深的黑眼圈。他捧着一杯热咖啡,赤脚站在草坪上,打着哈欠,看着太阳初升,橘黄色的光亮照在肌肤上,草坪上的露珠被踩在脚底下,凉凉的。他喝了一大口咖啡,转身走进屋内。打开冰箱,依旧空空。他走到卧室换上一件白色的长袖薄款棉T恤,一件灰色的薄棉裤。走到院子里,随脚套上那双黑色的人字拖,就出门去了。谷雨走到菜市场,买了一些肉菜,又买了一点米。路上,又买了一些豆浆油条,边走边吃。回到家时,太阳光已经变热,屋外的海滨栈道逐渐变得热闹起来。他将袋子都放在厨台上,把买来的肉和菜拿出来洗净。又从角落拿出一个还没拆封的箱子,那是电饭锅。谷雨拆开包装,看了一会儿说明书,就把电饭锅拿出来。洗了点米放进锅里,按下煮粥模式。接着又拿出一小撮牛肉,放在案板上切成肉末,装进碗里等会熬粥用。谷雨把手洗干净,走到客厅,打开电视,把音量调到最低。他坐在沙发上看新闻,东来岛本地的电视台正播放着昨晚的篝火晚会,底下一行轮播新闻又在大力宣传今天晚上的长桌宴。看了一会,谷雨拿起遥控器换了一个电影频道。黎棠起床下楼,看到谷雨闭着眼睛,动作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她走到谷雨旁边,给他盖上毛毯。谷雨忽地睁开眼睛。“我还以为你在睡觉呢。”黎棠脸上的粉底卡在鼻子两侧,她经常不卸妆就倒头大睡,导致她的皮肤状态很差。谷雨没有说话,掀开腿上掉落的毛毯,起身走向厨房。黎棠闻到大米的香味,问他:“你在煮什么?”“粥。”黎棠走进卫生间,镜子里的女人蓬头垢面,她看着自己脸上的妆,懊悔地念叨着:“完蛋了、完蛋了,又要烂脸了。”她先卸了妆,再快速地冲了个热水澡,换掉身上的红裙子。等整理得差不多了,才开始拿起瓶瓶罐罐的护肤品拍打在脸上。正犹豫着要不要重新化个美美的妆时,听到厨房传来女人的声响:“明哥,不能再加急处理吗?那边催得紧。”“不能。”谷雨把电话开了扩音,女人的声音通过电流,变得吱吱呀呀的。黎棠趴在卫生间的门上,打探着外面的情况。谷雨看着锅里的粥水冒泡,依次加进牛肉和青菜末,拿着铁勺轻轻搅拌。最后加入一些调料和姜丝,关掉电磁炉。“明哥,你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确定。”黎棠放下瓶瓶罐罐,她大步走到厨房来。谷雨见到她,淡淡地说:“喝粥。”黎棠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面写着:汪良月。女人的声音传来:“明哥,你在喝粥吗?我也好想喝粥,今天还没吃早餐。”“过来一起喝啊。”黎棠冲着电话大声说了一句。电话那头的女人似乎有被黎棠的声音惊吓到,对方久久没有开口,谷雨打破了沉默,他说:“没有别的事就不要打扰我,这个事情我昨晚有跟对方说明了,其他工作也都推迟,不用再安排,你帮我推掉就行。”还没等对方回应,谷雨就按下红色的按键。谷雨拿出一个陶瓷碗,装了小半碗粥放在黎棠的面前。黎棠拿起餐桌上的豆浆喝,她垂眉看着那碗粥,说:“谁呀,一大清早就聊工作,这么敬业的打工人真少见。”她假装毫不在意,又竖着耳朵听谷雨讲话。但谷雨没有理她,拿着碗给自己装了一碗粥,坐在餐桌前,用勺子轻轻搅拌,给粥散热。黎棠拿起一根油条吃了起来,余光紧随谷雨,两人没有说话。黎棠坐到谷雨的对面,伸手去捧那碗粥,不料太烫了,手指被烫得通红。谷雨埋头喝粥,仍旧没有搭理她。她怒目圆睁,嘴角下拉,鼻孔发出“吭哧”的声音以示自己情绪不佳。看着呆若木鸡的谷雨,黎棠转念一想,她为什么要生气,她没有资格生气。目前寄人篱下,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想着想着,她一跺脚,引起了谷雨的注意。黎棠解释:“有蚊子。”她指着那碗粥,说:“麻烦你帮我挪一下。”谷雨把那碗粥推到她面前,黎棠说:“谢谢。”两人面对面坐着喝粥,一句话也没有说。余光中的谷雨,心事重重地看着面前碗里的粥。黎棠的脑海中浮现着和这几天和谷雨的相处,想了一会,摇头晃脑,低声说:“不行不行,忘掉,这样太自作多情了。”一碗粥下肚,黎棠总算是缓解了感性的情绪,她抬头看着谷雨,问他:“晚上的长桌宴,你要去吗?”“看情况。”她忽然想起昨晚,战战兢兢地问:“昨晚好像又喝多了,我没有乱来吧?”谷雨喝完了一碗粥,起身把碗放在水龙头底下清洗。水珠溅在白色的T恤上,他用手背扫一扫:“不记得了。”看着锅里还有半碗粥,他说:“把粥喝完。”黎棠抬起下巴看了一眼锅里,说:“喝不完,吃不下了。”谷雨不容置喙:“喝完。”说完,他就走到沙发前,拿着遥控器,把电视音量调大。黎棠坐在餐桌前,慢吞吞地喝着粥,很久才将粥喝完。等她把餐具洗干净后,走到客厅,看到谷雨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她拿起遥控器将电视音量调小。“我没睡着。”谷雨翻了个身,扯着毛毯裹住自己的肩膀。黎棠放下遥控器,问他:“你要不要到楼上睡会儿?”“不用,闭目养神就行,昨晚咖啡喝多了,睡不着的。”黎棠坐在地毯上,桌子上还摆着王耀勇那包烟,她拿出一根,用打火机点燃,她看着谷雨,问他:“需要安眠药吗?我有。”“不用。”“一整晚没睡?”“嗯。”黎棠靠着沙发,盘腿而坐,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白色烟雾从她苍白的两片嘴唇中呼出,她越来越无法捉摸自己的心情,看着电视里插播的广告,是东来岛的宣传片。其中提到一座神山,名叫永南山,坐落在西南部。山顶上有一座神庙——青山寺,有求必应。黎棠拿起遥控器调大音量,仔细地听着神山的介绍。“你去过吗?”过了一会,才听到谷雨说:“嗯,去过。”“好玩吗?”“还行,比较偏,没什么人爬到山顶。”谷雨又翻身,睁开眼看了一眼电视,又看着脚边的黎棠,她的手指夹着一根抽了一半的香烟,烟雾在她的嘴里吐出,他忽然好奇这个女人的人生都经历了什么。就这样静静地盯着她看。黎棠抽完一支烟,把烟蒂掐灭在杯子里,她说:“明天带我去。”她转头看向谷雨,他正注视着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或许是因为一整晚没有休息,看起来很疲惫。黎棠的心跳霎时间紊乱,心里的小鹿不可抑制地乱撞。谷雨说:“好。”她别过头,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放进嘴里拿起打火机,怎么也打不着,尝试了几回,拿起打火机一看,里面的丁烷已经见底。黎棠失望地把烟放回烟盒里。今天的她情绪反复无常,自己也不清楚想要什么。为了逃避不好的情绪躲在没人找得到的角落里,没有繁杂的工作、没有忙碌的生活,这种散心式的旅游并不合适她,只会让她安静下来,去思考更多。她突然想到林昭,问谷雨说:“为什么你们对小昭相亲不看好?”谷雨没有回答,平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黎棠说:“我没相亲过,虽然昨晚觉得那个男的面相不太好,但也说不准,万一这个男人对她很好呢?”“谁知道呢?”谷雨回答她。黎棠抱着双腿,整个人缩成一团,她垂眸,看着自己的脚,说:“感情这东西,说不准。相爱的人,也会有人半路偷吃;也有人互相克制,为了责任只对彼此好。”她转头看向谷雨,说:“你不想结婚,是不想负责任吗?”“不是。”“那是因为什么?”“感情,不是我人生里的必须品,它只是闲来无事的消遣。”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谷雨不小心睡着了,黎棠也就没再和他说话。自己走到院子外,躺在草坪上晒太阳。屋外渐渐热闹起来,黎棠起身开门,走到外面看看。一阵大风刮过,半掩的门被风关上了。上锁的声音让黎棠听得胆战心惊,她冲向大门,怎么推都推不开,双手正要敲门,想了一下还是算了。她不忍心把谷雨吵醒。她深知失眠的痛苦,好不容易才能睡进去,是多么不容易。想到这里,她决定走到海滩上。脚上也没有穿鞋子,踩到水泥地上有些烫脚,她提着裤脚冲向沙滩。初秋的海边温度还是有些微凉的,但也阻止不了有些游客耐寒,穿着泳衣泡在海水里游玩。海上的游乐项目,每天排满人,男女老少玩得不亦乐乎。黎棠挽着裤腿,走向浪花里,冰凉的海水刺激着她的肌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头顶的太阳散着光热,上下半身形成明显的对比,一会觉得冷,一会觉得热。一个戴着帽子,全副防晒武装的中年妇女走到黎棠面前,她拿出一张被塑胶封过的海上游乐项目表给黎棠看:“要不要玩游艇?”黎棠摆摆手,她的手上抓着一大串绿色的海带,另一只手抓着一把贝壳。妇女盯着她手上的海带看:“哇,这串海带好大啊,凉拌很好吃的。”黎棠看着手上那串犹如破抹布的东西,她以为是垃圾,正想着扔进垃圾桶。妇女看出了黎棠不识货,想要夺走海带,她说:“你不要的话给我。”黎棠往后退了几步,笑着说:“我要的,这是我捡的。”她逃离似的走回到晓春居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