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他心有余悸,才联想了自己杀人的画面,这个老人此刻正好端端的在他面前,他怎么会杀了这个老人呢?
总不能是他上辈子杀过这个老人吧?
郑知恩摇头将脑子里的念头挥散。
他望着母亲,张嘴试了几次,才缓缓说道,“我们,起来说话?”
谭嬷嬷含泪望着郑知恩。
她想多跪一会儿,她想乞求这孩子的原谅。
可是话到了嘴边,她忽然意识到,她跪着求原谅岂不是在逼迫这孩子答应原谅她?
她最终将所有的话咽下。
她握紧郑知恩的胳膊,随着郑知恩一同站起身。
站起身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弯腰为郑知恩拍着膝盖上的尘土,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在呵护着她的珍宝。
郑知恩僵着身子,低头沉默看着。
从未被人善待珍视过的他,觉得此举有点别扭,又有点说不上来的温暖。
原来,这就是有母亲的感觉吗?
刚想到这儿,为他拍完尘土的谭嬷嬷已直起身,又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力道之轻,仿佛一片羽毛轻轻落在了头发上。
他一愣,蓦地仰头看着谭嬷嬷。
谭嬷嬷被他看得心底一慌,一边僵硬收回手指,一边无措地说道,“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想摸一摸你……”
她抿了抿唇,低声说,“对不起。”
郑知恩定定地盯着她。
几息后,郑知恩转头看着旁边,小声说,“没事,你坐下吧。”
谭嬷嬷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坐下来,又将旁边的凳子拿过来放在面前,轻轻拍着凳子说,“你也坐。”
郑知恩别扭坐下。
他低头看着自己跟谭嬷嬷碰到一起的膝盖,沉默几息后,他说,“你乡下那个儿子,现在过得怎么样?”
谭嬷嬷抿紧嘴唇。
过了会儿,她才低声说,“那孩子,这些年过得并不好。当年国师夫人为了掩人耳目,便对人说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继父的孽种,后来那孩子被国师夫人送给了我,那孩子自然就成了我被继父强迫所生的孽种——他顶着这样糟糕见不得光的身份,在村子里受尽了唾骂,他又怎么会过得好?他从小就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他挺不直脊梁,抬不起头,谁都不愿意跟他说话,谁都可以欺负他。”
停顿了一下,她又艰难说道,“其实当时去了没人认识我的乡下,我本可以给那孩子随便编造一个出身,说他父亲出意外死了,便能让他挺直脊梁做人,可是我恨国师夫人,我真的恨极了!”
她掐紧手指,恨声道,“既然国师夫人非要对府里所有人嚷嚷说我肚子里怀的是我继父的孽种,既然她非要将我置于那种肮脏见不得人的境地,那么,我就要让她拼死生下来的孩子替她承受这恶果!”
郑知恩怔怔望着谭嬷嬷。
他以为他可怜,可是换位思考,国师夫人生下的那个孩子,又何尝不可怜呢?
从小就顶着“奸生子”的污名在村里长大,整日里被大人唾骂,被小孩子欺负,走到哪儿都抬不起头,做什么事都低人一等,这样的日子,不可怜吗?
尤其是,眼前这个老人说,当年国师府被满门抄斩以后她就离开了村子里,后来一直在景家干活没回去过,也就是说,那个孩子小小年纪就独自一人被扔下了,那孩子也同样失去了母亲庇护,只能一个人在村子里艰难的摸爬滚打讨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