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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先生不喜欢高楼,但他仍然坚持住在踏浪城最高的建筑里,因为这是他的权利,象征着至高的地位,可以站在窗口俯视“芸芸众生”。
“众生”令他厌恶而又着迷,因为他从前也是众生中的一员,为生存奔波忙碌,心中总是缺少安全感,可现在,他高高在上,可以决定几十万居民的生死,就在此时此刻,他能以一道简单的法术杀死数里之外街上的行人或妖族,那个倒霉蛋甚至不会察觉到祸事从何而来。
“就像捻死一只蚂蚁。”麻先生对自己说,笑了一声,这句话对他来说不是比喻,而是实实在在的能力。
他站在窗前,目光掠过众多亭台楼阁,在一堆圆木的阴影里找到了目标,那是一群正在休息的船工,十来个人类在埋头吃饭,只有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青年精力充沛,一上午的重活也没让他疲惫,在同伴们面前来回踱步,做出种种激昂的手势。
麻先生可以通过法术听听青年在说什么,但是没有这样做,他只想证实自己的能力,青年是在自吹自摆也好,鼓动暴乱也罢,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
法术到了指尖,只需动下念头,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将终结,“众生”的反应跟蚂蚁不会有太大区别,他们会假◇装看不到同伴的死亡,甚至不敢抬头寻找死亡的来源,而是匆匆散开,一连几天沉默地拼命工作,以为这样就能逃过一劫,浑然不知头上的主宰者只是用杀戮打发无聊。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麻先生收回法术,如果不能看到“众生”慌乱跳蹿的场面,杀戮也就失去了意义。还好,机会多的是,踏浪城是一座巨大的蚁穴,他有的是时间玩游戏。
身后的门自动开了,一名风尘仆仆的妖术师蹑手蹑脚地进屋,他远道而来,进城之后直接面见麻先生,不敢有片刻休息。
“麻先生,我将那个人带回来了。”妖术师的声音里有尊敬更有惶恐,即使只是这样一句简单的话。他也在努力讨好半魔,同时担心自己做得过头。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麻先生还记得这种感觉的滋味,从别的生灵身上看到它,就像是乍富之人观赏陌生人在过自己从前的悲惨生活,总能带来一连串的满足与激励。
麻先生没有开口,甚至没有回头,将妖术师晾在一边,任其惶恐不安地揣摩。良久之后他才挥了一下手臂,像是在驱赶扰人的小虫——总得给对方一点可供揣摩的东西。
妖术师立刻就明白了,躬身退出房间,轻轻关上房门。然后匆匆下楼,脚步声里透着如释重负。
麻先生真想大笑,像孩子一样纵声大笑,可他忍住了。虽然没有任何目光能看到,他仍然摆出无聊与冷漠的神情,无聊是贵族专有的情绪。冷漠则是道士才配有的模样,他从这两种人身上学会不少东西。
房门再次悄无声息地打开,妖术师将“那个人”带来了。为了“那个人”,妖术师孤身飞至近万里以外,深入敌对的人类世界,一路经历重重危险,总算完成了任务。
“晚了一天,准确地说是五个时辰加一刻钟。”麻先生仍然没有转身,神灵的满足与赏赐要比久旱逢甘露更加难得,他将自己视为这座城池的神灵。
妖术师跪下,不是做好准备的正常下跪,而是失去了重心直接倒在地上,“麻先生饶命,我真的尽力了,我与数十名符箓师周旋……”
麻先生感到遗憾,这名妖术师显然不懂得如何讨好主人,居然开口辩解,他应该做的是承认错误,将自己说的一无是处,甚至痛哭流涕——没人喜欢爱辩解的奴才,即使奴才是对的,也要自觉自愿地将错误揽下来。
这么一想,麻先生生出一股过来人的优越感,从前当他还混在“芸芸众生”之中的时候,很少会犯这种错误。
他转过身,动了下手指,跪在地上的妖术师从另一扇窗户飞了出去,下坠十几丈,重重摔在地上,惨叫声戛然而止,他没有死就已感到万幸,拖着身体仓皇退去。
麻先生将妖术师忘掉,看着“那个人”,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好久不见。”
站在门口的是一名中年人类,身材已经发福,这时正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麻先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麻先生的心情很好,这是他期待中的表现,于是脸上的笑容又多了一些,“人得显贵自当衣锦还乡以示故人,我不能‘还乡’,只好将故人请来,希望这一路上你没有吃太多苦头。”
中年人木然地摇摇头,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慢慢地恢复神智,小心地打量房间,希望找到更真实的东西。
房间不是很大,装饰也很简单,但是每一样物品都很贵重,他能认得出来,就连桌椅都是皇京著名工匠特制的,木腿上的精致纹路即是证明。
“这么说,你没有死。”中年人终于开口,声音干涩,事实上他全身都在发软,真想找个地方坐下,可他坚持站立,并非出于礼貌,而不是想显得太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