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百转千回,时间上却不过须臾。
罗定似嘲似笑的道:“云北情况太复杂,年月又太久,一时之间我都不知从何说起,就先说一说我们这些人吧。”
祝茂年点点头,“罗大人请。”
罗定端起茶盏,低头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蓄着胡须的男人已经不再年轻了。
“罗家曾是云北大族,家中买卖甚多,其中就有一个几代传下来的酒坊。云北能种两季,不缺粮食,用粮食酿酒并不少见,罗家的酒坊也是如此。那时候云北绝对称得上富足,直到五十七年前浪人突然入侵。大皖多年未有战事,云北偏安一隅更是安生,措手不及之下戍边的将士就去了一小半,守卫也死伤惨重。祖父联合本地大族出人出力出钱帮忙守城,这样才险险守住了。吃了这一次亏后有了准备,渐渐的水匪再来时才扛住了。那时候兴州府还会派兵增援,但是浪人就像天生就生活在水里一样,入了水就找不到踪影,我们的船只又被悉数破坏,一直处于被动,不知他们什么时候会来。戍边的将士们也越来越厉害,如果一直是这样云北是扛得住的,可当有第二股破坏力量加入时云北就难了。”
罗定仰头笑了笑,“一开始他们不是同一个时间来,几次都没能上得了岸后他们联手了,那次死伤也很大,可这么多年下来云北的男人几乎个个都可以当兵用了,虽然已经拦不住他们上岸,但是对方损失也同样不小,我们为了守家,他们为了生存,都不可能退,这一僵持又是好几年。这几年里云北的人还是要生活的。我父亲罗英是家中独子,被祖父严加教导耳提面命,祖父当时身体已经不好,有意让他早日掌家,在十七岁时父亲就娶了自小定亲的方氏女为妻,十八岁当家,没多久祖父就故去了。”
“他也没让祖父失望,有勇有谋,有胆有识,当时的戍边将军极为赏识他,允他自由出入军中,在当时已经是相当于军师的存在。那时候他才二十出头,谁都言他将来必定成就不凡,后来他无意中发现菾菜可酿酒后让他的声望更上一层楼。虽然云北能种两季粮食,可被水匪祸祸这些年,当时已经不允许再用粮食酿酒,并且那时候的云北因为战乱反倒比以往要团结许多,父亲决定罗家所种菾菜只占酿酒所需的四分之一,剩下的都从百姓手中收购,并且价钱还要比以往高上一成,虽然没有将酿酒方子公开,可这已经极为有效的反哺了当地百姓,所有人都称他仁义。”
罗定喝了口茶缓了缓,继续道:“他和我娘虽然是指腹为婚,可我娘既长相百里挑一,掌家又厉害,将家里打理的妥妥当当,两人的感情素来好,真正让他们伤心的只有一桩事,在我之前有个哥哥两岁时夭折了,娘伤心之下伤了身体,又过了近两年才怀上我,虽然仍有水匪之祸,可罗家却更上一层楼,夫人又诊出喜脉,父亲的意气风发可以想像,可当时有多喜之后就有多悲。”
罗定看向没了笑容的祝长乐,之后看向祝茂年,“在我娘怀胎七个半月的时候,浪人和水寇和以往一样齐至,众人也和以往一样防守,谁也没料到他们人数翻倍,力量翻倍,并且全是用的最好的弯刀,戍边将士的配刀不堪一击,那一役,戍边将士几乎全部阵亡,守卫几乎死尽,罗家被屠,我父亲被杀,万幸我娘当时因为肚子不舒服被送到医馆,后来没来得及回去保住了命,当然,不止我父亲被杀。”
罗定站了起来,从屋里坐着的官员一一指过,然后指向门外小广场上席地而座的近百人。
“那一役中这些人皆有血仇,或父母叔伯,兄弟姐妹,或祖父母娘舅姑姑死在那一战里,这些人,都是我这些年一一淘选留下来的。”罗定眼眶发红,眼底有恨,“若是死在贼人手中,再不甘也只能认,可若是被信任的自己人在背后捅了刀子,我要如何甘心?无辜死去的那许多人又如何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