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荀浮真人境界高深,宗门只是略有提点,荀浮真人自己却得收敛一二。
后来,他才将主意打在了三灵根上。
三灵根的弟子太多了,远不如双灵根显眼,也远不及三灵根重要,但他自己毕竟为双灵根,挑选时也不能用随意一个三灵根来做试验,精挑细选后,荀浮真人救下陆争,眼见他对自己信赖有加,就由他来做三灵根中的第一个尝试了。
这法门究竟如何施为,陆争并不知晓,他在刚被荀浮真人收为弟子后,对荀浮真人满是感激,不论荀浮真人对他修炼要求如何严苛,也是兢兢业业不敢懈怠,而荀浮真人对他的另眼相看,也叫他越发濡慕。
后来,荀浮真人逐步准备了些气味古怪的药汤叫他浸泡,用以强身,陆争自是照做,而浸泡之后,他自觉的确血气强盛不少,身体也颇为强壮,就更加信任荀浮真人。
自然,荀浮真人让他修炼一门心法替换从前之法,他也认真照做了,并且于最初时,他只觉自己日益强大,并不觉有其他不妥之处。
原本以为这般修行日复一日再不会改变,后来陆争与晏长澜等同门去了一趟血魂谷,却是意外发觉,自己在血魂谷中被那血腥气刺激,竟然会吸收那等血气,仿佛修炼了什么邪法一样,不人不鬼,极是怪异。他那时只是心中疑惑,直到后来继续跟随荀浮真人修炼,才慢慢发觉那药汤进入他身体给他的感觉,与血魂谷中吸收血气时很是相似,在修炼心法时,他似乎隐约生出了一丝与从前截然不同之感……似乎心性都有些变化了。
此后越是听从荀浮真人吩咐,陆争就越发觉得自己身体变化,他对荀浮真人越是怀疑。
慢慢地,原本对荀浮真人的濡慕就化为了仇恨,他逐渐明白荀浮真人对他从最初时便不怀好意——既如此,他便小心按捺住,寻找逃离的机会。
私下里,陆争也在摸索如今自己的身子生出了何种变化,并试图掌控这等变化,好在他素来孤僻,倒是也能隐藏,而而荀浮真人又有其他事务在身,便并未察觉什么。
后来陆争知道夏玉晴和朱尧成亲生子,在百日宴时,趁荀浮真人不在山中,他终于寻到机会,离开白霄峰!
然而陆争原以为自己能顺利逃离,却未想到刚要离开就有人阻拦,这时他方才知道在他身边有人监视,且境界修为远在他之上!陆争愤怒之下,双眼赤红,就利用这变化后身子中的本事,一边逃离,一边将路上遇到的境界不及他之人体内精血吸干,提升自身,转化为实力,这样一边走一边吸收,在逃过一段后,他拼着重伤,把追击他之人杀死,又继续吸干阻截他的修士,如此方才终于在荀浮真人发现之前,逃出了宗门。
至于陆争逃离的那条路,也是他早已看好之处,很是僻静,离其他峰头皆很遥远,其他峰头远水解不了近渴,也就不曾成为他的阻碍了。就连这藏身之地,也是陆争背着荀浮真人私底下寻到的,只是没料到他都藏得这样深,居然还被晏长澜与叶殊找了过来。
陆争说完这一切,嘲讽一笑:“晏师兄,如今你待如何?”
晏长澜默然:“你不该杀死那些阻拦你之人。”
陆争冷笑:“不杀他们?他们来阻碍我,便是要我的性命,我自要吸干他们,也才能支撑我逃出。我若是不杀他们,死得便是我,难不成我就活该被捉回去,再继续被荀浮那厮诸多试验,最后化为一滩脓水么?”
晏长澜哑然。
他自然也不会这样想。
但当时那情景,陆争似乎当真别无选择……
陆争见晏长澜如此,目光微沉:“晏师兄,你便当不曾瞧见过我,放我一条生路罢。你原先提点我,想来也是不愿让我就此丧命,如今我好容易逃走,你……”
晏长澜百般踌躇。
陆争见晏长澜如此,慢慢撑起身子,转过身,一点点朝着更深处行去。
他走几步,停一停,而晏长澜,心中游移,始终不曾追上去。
在陆争挪开数十步后,他身形一蹿,周身都好像笼罩了一团血光,就竟然消失了!
那必然是一门秘法,有如此神妙……
眼见那一幕,晏长澜陡然一惊。
他禁不住转过头,看向叶殊:“阿拙,我……”他手指捏紧,“……放走这陆争,我不知是对是错。”
叶殊看一眼晏长澜:“你同情他的遭遇,也为他言语而动摇?”
晏长澜道:“是。”
叶殊微微摇头:“长澜,我有话问你。”
晏长澜道:“你问。”
叶殊缓缓说道:“若是你……当初你血海深仇,不曾遇见我,好容易进入白霄宗,因缘际会进入主宗,也同样拜在白霄峰峰主座下,与陆争一般被荀浮真人如此对待,你会如何?”
晏长澜细细地回想,倘若他不曾遇见叶殊,定然是经过许多险难才能复仇,最后到主宗来,而那时他恐怕并无友人相伴,也定有迷茫:“我拜入峰主座下后,因孑然一身,定会将同门视若亲兄妹,将师尊视为亲父,对他敬慕信赖,无有不从。而后我若知晓峰主对我如此,我必然失望愤怒,也因此身为父亲舍命保下,绝不会因承蒙他的恩情,就此情愿继续……我亦会逃脱,也亦会遭遇与陆争一般的阻拦。”
叶殊目光沉静:“你遇到阻拦,将会如何?”
晏长澜认真思索,开口说道:“有人阻拦,若是我不出手,必然要将性命留下,可若是出手……我约莫会吸取他们一半精血,叫他们无力阻碍,若是一半精血不足以让我逃脱,我或许会多吸取几人……但,阻碍我者亦是同门,从无对不住我之处,纵然阻拦也只是被人蒙骗……我不会杀人。”
叶殊唇边露出一丝极浅的笑:“这便是你与陆争不同之处。”
晏长澜一滞。
叶殊说道:“陆争心性偏激,而你心性豁达。他被荀浮欺骗,恨意丛生,而你若被欺骗,即使之前遭遇种种不幸,也不会迁怒他人。他一时愤怒,只觉仇恨,为逃脱能出手杀死同门,你若被阻碍,所思所想却是他们被人欺瞒,为无辜之人。”他慢慢说着,“因此,即便是一般的遭遇,你与陆争也非是同路人。如今荀浮害他,峰中之人也受他所害,他既是被害之人,又是害人之人,你与他为同门,与那些被他所害者也算同门,立于其中,左右为难。他们之间的恩怨,你不必再插手,若是心中仍有牵挂,日后他若是为练功而出手加害于他人,我便与你一同再去寻他,询问究竟。”
晏长澜听叶殊这样说,绷紧的心弦缓缓松开,喃喃说道:“的确,我与他,并非同路人。”
叶殊道:“你先时提点,再放他一次,已是仁至义尽。日后你与他再相遇,他不曾作恶,你还可将他当作同门;若是他作恶了,你也可清理门户了。”
晏长澜终于释然:“阿拙所言甚是……只看他日后是否能克制自身。”
陆争虽杀了许多人,晏长澜倒也不曾后悔提醒陆争。
众人之命是命,一人之命也是命,他不提醒陆争,陆争被害死,难不成他因陆争如今心性难定,便可以心安理得么?归根到底,若无荀浮真人,陆争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他杀人当有十分错,其中荀浮之错就占七分。
只是……
晏长澜道:“日后倘使被陆争所害之人的亲友寻陆争报仇,被我撞见,那些亲友若能杀死陆争,我不会相助陆争,陆争若要杀死那些亲友,我当救下那些亲友性命。”
叶殊点了点头:“荀浮欠陆争的,陆争自能索取,陆争欠那些人的,那些人也能去找陆争要回。”
晏长澜长吁一口气:“我们回罢。”
陆争还能不能逃走,就看他命数如何了。
叶殊跟在晏长澜身边,与他一起离开这地下洞穴。
重见天日后,晏长澜也是极快往宗门而去……死去那些同门入葬,他总要去祭拜一番。
叶殊面色平静,不发一言。
如今的陆争,便好似前世的天狼,只是两人性情不同,日后的遭遇或也有所不同。
晏长澜如此关切陆争之事,有因同门之故,有他本身性情之故,亦有很大的缘故是,冥冥之中陆争取代了他之命运……前世陆争无人提醒,想来早亡,才有天狼,如今已无天狼,陆争怕是要走上天狼原本要走之路了。
与前世相较,也不知陆争是宁可早亡,亦或是与如今般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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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殊直将晏长澜送到七霄宗山门前,与他告辞。
晏长澜心事重重,快速回去白霄峰。
如今白霄峰之事,整个宗门都已知晓,宗门上层自也要将此事处理一番。
朱尧等人寻过一遍后,也与晏长澜一般,回来为被杀死之人送葬,也要等待宗门的处置之法。
所有被害之人皆被埋在后山,朱尧带领诸多同门前去祭奠。
这些人有些是普通长老,有些是寻常内门弟子,与亲传弟子众人并无多少交情,但既然在同一座峰头修行,也算自己人。
阮红衣眼眶发红。
晏长澜看着那些墓碑,深行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