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人,还有数不清的外省人正在往这里来。”一个大臣说。</p>
“那就尽快拓展里摩日群。”勒沃头也不抬地说,他与国王同名,是凡尔赛建筑工程的设计师与负责人,有超过一万人在为国王的新宫劳碌,他更是承受着无以复加的压力,即便如此,他依然和任何一个臣子那样,奋力以五十七岁的高龄与另一个建筑师芒萨尔争取在凡尔赛工程中的话事权——顺便说一句,这位芒萨尔老先生也已经七十一岁了,凭借着年龄的优势,国王还是将这项重要的工作交给了勒沃。</p>
凡尔赛工程,如果要从国王开掘运河开始计算,也已经有十六年了,那些跟随着国王从外省回到巴黎的人们,已经有了强壮的儿子和美丽的女儿,国王为了安抚和赈济他们而开展的工程已经成为了一幅完美而悠长的画卷——从塞纳河引来的清澈河水先是被引入犹如大湖的水库,而后由巨大的水泵带入宽可行船的人工运河——因为凡尔赛的主体建筑在一座山丘上,山丘高度约有三百尺,所以这是必须的,起初工程师们预备采用此时人们通常使用的马力牵引水泵,但国王带来了一些陌生的工匠,他们在工坊里组装起了一种钢铁器械,它需要用煤炭来驱动,一旦开动就会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就像是某种怪物,但每座怪物的力量都能够抵上好几匹马,而且它们永不疲倦,它们不但能够将水引入运河,还能够产生充沛的热量,这些热能不会被浪费,它们被引入铜管,在勒沃所说的里摩日建筑群里穿行,为房屋里的人们带来温暖,公共的浴室里也因此总是有着不间断的热水。</p>
里摩日建筑群并不是凡尔赛宫的一部分,怎么说呢,这是自然而然地,在漫长的施工工程中形成的附属建筑,在十七世纪的时候,工匠们在一座座宏大壮美的建筑尚未完成的时候,为了节约往来的时间,就在工地边搭建棚屋,在凡尔赛,因为国王命令学士们研究出了水泥,所以这些建筑也从粗陋的木头变成了方正的水泥砖,这些水泥砖造价要比木头高,但凡尔赛周围的树木都被国王定下来了,将来都要直接移植到新宫的园林里,所以不能随意砍伐,这样,若是从外省运木头过来,木头的价钱加上运输的费用,反而要比水泥砖更高些。</p>
它之所以被称作为里摩日群,是因为这里的工匠多半来自于里摩日,不过现在,这些建筑也不再都是里摩日人在居住,凡尔赛人,巴黎人和一些外省人也都在此居住,但人们还是这样称呼它。</p>
“那么,我们要准备多少房间呢?”那个大臣问道。</p>
勒沃沉吟了一下,从书桌后面站了起来,“我们去看看吧。”</p>
勒沃只是一个建筑师,但他甚至能够如同对待一个下属那样地对待一个大臣或是贵族,只因为他深受国王信重,因此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工作出哪怕一点纰漏,所以虽然里摩日并不属于凡尔赛,但他也需要谨慎从事——他和那个大臣一起去了里摩日群。</p>
里摩日距离凡尔赛并不远,当然,工匠们可不会高兴将时间全都耗费在往来的路程上,他们现在都要举着火把在晚间开工了——里摩日的建筑原本都是灰沉沉的,水泥砖的房屋虽然牢固,但坏在容易变得潮湿、阴冷,一些有资格和钱财的工匠就在房屋里铺装木质的地板,在内外墙面上涂刷白垩,“新的旅馆也要这么做。”勒沃吩咐道:“外观必须统一,”他无奈地看了一眼那平整的屋顶,“可以保留露台,但要有一座斜屋面的阁楼。”不然这也太难看了。</p>
“是的,先生。”他的助手连忙说。</p>
就在这时候,勒沃听到了一阵响亮的吵闹声,他紧蹙着眉头走过去,发现那是一群里摩日人和凡尔赛人,凡尔赛人虽然不如巴黎人那样傲慢无礼,但从他们总是声称自己是“国王的农民”来看,也并非完全的谦恭之辈,而里摩日的工匠们在这里也自成体系,他们都是里摩日泥水行会的成员,在一起的时候,当然会彼此帮扶,相互帮助,不过今天的事情很好处理,说起来是里摩日人的过错。</p>
他们将里摩日的一种白土充作白垩卖给了凡尔赛人。</p>
这样的行为,当然是不可饶恕的,勒沃正要将这几个里摩日人投入监牢,择日审判处刑,他们却叫起屈来,他们说,之前与凡尔赛人做买卖的时候,可没说一定是白垩,在口头约定中,他们只说房屋外会刷白(这笔买卖正是凡尔赛人委托里摩日的工匠为他们建造房屋),至于用的是白土还是白垩,并无指定——凡尔赛人气得要命,但也无话可说,因为那时候,他们也确实贪了便宜。</p>
勒沃就让这些里摩日人拿来了他们所说的那种白土,这种白土在里摩日漫山遍野,当地的妇女经常用它来洗涤衣物,给羊毛脱脂,当然,没有肥皂和碱好,但总是尿液好——也不是不能用在刷白墙面上……只是根本无法与白垩相比,只是普通的白土而已,“这样吧,”勒沃捏了捏那些土——它们的数量还真不少,“你们得用白垩来取代这些……土,工程必须进行下去,尽善尽美,而你们获得的报酬,就是我的宽恕。”勒沃严厉地说道:“但若是让我知道,你们还要纠缠不休,又或是怠忽职守,粗制滥造,无论是谁,我都要把他们打发到监狱里去,然后重重地惩罚他们,明白了吗?”</p>
这下子无论是里摩日人还是凡尔赛人都只得低头表示服从,这段小插曲过去之后,勒沃和大臣,还有他的助手总算是走过了整座里摩日地区,这里距离凡尔赛约有三分之一法里,宽阔的人工运河两侧是足以两部马车齐头并进的硬路,也就是从洛林那里出产的沥青——一种青黑色的散发着臭气的古怪东西,混合了碎石铺成的道路,因为产量不高的关系,只用在了凡尔赛的浴室和道路上——在他们经过的时候,还不断地有人巡逻,因为总有人想要敲下一块沥青拿回去当药。</p>
这也真是活见鬼了,勒沃想,不过也没什么可指责的,沥青在医学书中确实是一种药材,阿拉伯人曾经因为这点在欧罗巴人这里得了好一笔浮财——他们认为古埃及人的木乃伊就是用沥青来包裹的,还将木乃伊卖给欧罗巴人,从而造成了,现在还有人将木乃伊磨成粉来配着葡萄酒喝下去——勒沃,还有所有明智的人当然都是不会信的,但这里多得是愚昧无知的贫民。</p>
勒沃一边考虑着是否应该竖几根绞刑架起来,一边心满意足地观赏着眼前的景致,在堤岸路的另外一侧,是一列黑柳,树干是黑褐色的,树叶深绿,反面有红色的绒毛,凡尔赛的园林设计师诺特尔原先的设想是在整齐地排列上梧桐,但国王坚持要在这里看到黑柳——勒沃事实上也赞成梧桐,因为黑柳,或者说,所有柳树都有着不好的寓意——主要是指不育和悲伤,在一副文艺复兴时期的画面中,就有瘦骨嶙峋的女子手持柳枝来表示饥荒的情况发生,还有的就是柳树不开花,也不结果实。(当时的人这么认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