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喝了三杯茶之后,薛绍走了。
月奴回来的时候见到薛绍不在,很惊讶,问虞红叶刚才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虞红叶说,没什么。
“没什么?”月奴直神愣,这恐怕就是世上最难懂的三个字了!
薛绍回到主卧室里,仰天一躺倒了一下,双手枕着头,长吁了一口气。
他居然感觉到一阵解脱。
太平公主尾随他进来,看他这神情心中顿觉不妙,连忙凑上来问,“怎么了?”
“没什么。”薛绍道,“以后不要再提及虞红叶的婚事了。”
太平公主大惊,“你果然搞砸了?!”
“不是我搞砸的。”薛绍坐了起来,认真的道,“我根本就不适合她!你就不要再勉为其难,乱点鸳鸯谱了!”
“什么,我乱点鸳鸯谱?!”太平公主几乎气乐了,“要不是你到处留情惹来一些风流债务,我又何必如此?!”
“好好,我说错了。”薛绍一挺身又躺了下去,仍是双手枕着头,还闭上了眼睛,“总之以后,不要再提这一回事。”
太平公主大惑不解,连忙追问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
薛绍开始不想说,但耐不过她反复的追问,就把刚刚和虞红叶谈话的内容,简单跟她说了一说。
“笨!”太平公主听完就在他胸口拍了一巴掌,“你话都不听完就急着跑什么?回去,再问!”
“不去!”薛绍一板脸,“你还嫌我不够丢人吗?”
“薛郎,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太平公主长叹了一声,躺在了他身边耐心劝道,“每个人心中都会有梦想。但是梦想和现实总是会有差距。真要说起来,最初的时候我也不是你想要娶的那个人。不是吗?”
薛绍木然的眨了眨眼睛,这话好像挺对……
“好哇,果然被我猜中了!”
“别!淡定,淡定!”薛绍苦笑不已连忙将她拉住,“说正事,说正事。”
太平公主恨恨的瞪了薛绍几眼,也难为她仍有耐性,继续道:“虞红叶对你说了她心中的念想,证明她正在对你打开心扉,这是好兆头。你怎么就表现得这么晦气,刚听到一点不好的苗头就灰溜溜的败退了呢?”
薛绍苦笑,“我……我总感觉,开不了那个口!”
“薛郎,这可不是你一惯的作风!”太平公主冷冷的道,“堂堂的蓝田公子,几时在女人面前认过怂了?”
“今时不同往日!”薛绍的嘴很硬。
“的确是不同。”太平公主说道,“蓝田公子纵擅欢场无往不利,是因为他无拘无束不用对任何人负责,也不用在意任何人的眼光和评价。但是现在你已经是太平公主的驸马和几个孩子的父亲,是爵列一品的赵国公,还是名扬天下的英雄人物。你有顾忌了!”
“不光是顾忌吧……”薛绍轻叹了一声,“我始终在想,我有什么资格娶虞红叶?”
太平公主愕然的怔了一怔,一时无语以对。
“她是一个好女人。有大把的选择机会。”薛绍平静的说道,“说实话,我不想害了她。”
“害?”太平公主一听这词就有点恼了,“这么一说,你都害了我十年了?我该怎么跟你算帐才好呢”
薛绍苦笑不迭,“不、不是那意思!至少,不、不是同一个意思!”
“哟,还口吃起来了!你是有多紧张啊?”太平公主冷冷道,“我看你就是想太多了。”
“我的确是想得多。”薛绍说道,“说句实在话,如果虞红叶是一个轻浮浅薄的女子,我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把她娶了,甚至还不惜用上一点卑劣的手段。但问题是……我真怕害了她!”
“你怎么,就会害了她呢?”太平公主很不解,甚至有一点恼火,“我,琳琅,月奴,陈仙儿还有上官婉儿甚至还包括玄云子和艾颜,你都是怎么害我们的。你倒是说呀?”
“……”薛绍无语沉默了一阵,轻叹一声,说道:“你们每一个人,我都害了。”
“你把话说清楚?”
薛绍道:“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男人专心专意的对待自己一个人?我又不能把自己劈成无数块,每人分你们一点。所以很多时候,我难免厚此薄彼。哪怕这不是我心中所愿,我也会不知不觉的做成这样。年轻的时候我还不觉得有什么,因为我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仕途和军旅之中。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得到的东西越来越多,现在我的仕途和军旅生涯也几乎快要达到了巅峰。有时我就经常会忍不住去想,我得到的这些,都是我应得的吗?有一句话,一将功成万骨枯。我能达到今时今日的高度,脚下究竟踩过了多少人的尸骨?我究竟是该庆幸,该自豪,还是该愧疚,该惶恐?”
“……”太平公主一下就陷入了沉默。她静静的凝视着薛绍,突然感觉,眼前这个男人真是活得很不容易。这十年来,他终究经历了多少的挣扎和多少的磨难?他的心里,又承载了多少的痛苦和不堪?
“老天爷其实是公平的。”薛绍说道,“一个人得到的越多,他失去得也就越多。最近赋闲下来之后,我时常会忍不住想起很多的往事,和很多的故人。比如大唐的高宗天皇也就是你的父亲,我的老师裴公,老将军李谨行和他的义子牛奔,程务挺王方翼,骨咄禄默啜甚至还有裴炎、元珍和我亲手杀掉的那些人。他们的一生又获得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或是在追求什么呢?”
“你想这些作什么呢?”太平公主不解的问。
“怎能不想?”薛绍说道,“我和他们一样,都是历史的一部份。也都是男人。”
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这和虞红叶又有什么关系?”
“大有关系。”薛绍长吁了一口气缓解了一下情绪,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对于男人来说,最不容辜负也最不能亏欠的,就是大好河山和知己红颜。”
太平公主再次陷入了沉默。她仿佛是理解了薛绍的用心,他并不是不喜欢虞红叶,也不是不想娶她。他是怕自己给不了虞红叶她想要的生活,给不了她想要的那一份爱。
“无论是对这个时代和这个国家,或是对我的袍泽弟兄对我身边的女子,我得到的都已经够多,我亏欠得也已经够多了。”薛绍仰着头,喃喃道,“一杯酒可醉天下,多少情不负红颜?……我的妻,你能替我回答这个问题吗?”<!-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