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抬眼看了过来,什么也没问,面上也没有什么不好的神色,视线淡淡的,却硬是瞧得人心里仿佛沉甸甸的压了座大山,连呼吸都变得谨慎小心起来。
周围更安静了。
玉格压下心中不自觉的心悸,借着扯出一抹讨好的笑的功夫调匀呼吸,半卖乖半卖苦的道“皇上恕罪,奴才扰了皇上歇息?”
不待也等不到康熙回答,玉格便伸手拍了拍身下的马儿,甩锅道“请皇上原谅则个,实在是、实在是这马上颠得慌,颠得奴才骨头疼。”
康熙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的脸色,玉格缩了缩脖子,带着点嘟囔的语气,说得十万分的委屈,“这天、唉,这天也太冷了,这马又颠,这风跟刀子一样刮人脸,奴才、奴才实在是难受。”
玉格一面说,一面瞄着康熙的脸色,目光里透着点快来问我的意味,一副只要你问,我全说的模样。
然康熙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不发一言,只轻轻的哼了一声,便收回了自个儿迫人的视线,阖目养神。
玉格愣了愣,又小心的瞄了瞄,康熙闭目得十分安稳,连睫毛都未有一颤。
但是康熙虽做出了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模样,然而打开的车窗并没有立时合上,车内的内侍低垂着眼睑,也仿佛忘了一般。
这是在等着她说实话。
也是,能够伴驾是无上的荣光,别说只是在冬日巡幸塞外,就是上战场,那也得谢主隆恩,心怀感激的去。
玉格轻轻扯了扯缰绳,控制着马儿几乎紧贴着康熙的车壁前行,又假模假样的叹了一声。
这回也不要人搭戏台了,玉格放低声音,脑袋几乎要钻进车厢里头,却又没有真正伸进去,只做出了十足的说小话的架势,好似里头的皇上,是她亲近信赖的长辈一般。
瞧着十分滑稽,也十分大胆,但如此一来,外头凝滞的氛围反而无声的松缓了下来。
幸好不是为八阿哥求情。
从毙鹰事件以来,但凡谁为八阿哥说一句话,皇上必定要龙颜大怒,连带着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也战战兢兢。
大约,康熙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此时的神情还称得上是怡然。
玉格小心的斟酌了又斟酌言语,方才低低的道出了‘实话’。
“那个,皇上,这马上就要到年底了,这年底啊,除夕啊,春节啊,元宵啊,热闹喜庆的日子一连串,热闹啊,喜庆啊,那个一连串是吧。”
康熙复又抬眼看来,眼底划过一抹厌烦。
玉格却好似没发现般,依旧来回的说着‘热闹’‘喜庆’两个词,还反倒冲着康熙既隐晦又不隐晦的使眼色。
康熙心中一动,眼底的不耐慢慢散去,眉头一点点抬高,悟了。
“你急着回京,成亲?”
玉格谄笑着半点不害臊的点头。
康熙看着她,直看得她畏惧胆怯的低下头去,自个儿的嘴角才几不可见的扬了扬。
不过,刚被儿子狠狠伤了心的阿玛怎么可能笑得出来呢,所以周遭还是寂静的,除人马车轮行进的声音外,没有一丝旁的人声。
就这么走出了二十来步,康熙没说话,也没再问旁的,就在玉格认为这事儿黄了的时候,康熙却开口允了。
“你既然惦念,朕就允你回去好生张罗,”康熙说完,又看着玉格慢声道“若是有不妥,朕就治你得罪。”
这样放慢语调听起来总有一种别有深意的意味,但玉格仿佛并没听出什么特别来,只听见允许她先行回京,便欢天喜地的答应下来。
车窗终于合上,玉格掉转马头落到后头去,自去交待自个儿明早要先走一步的事宜。
过程中,九阿哥等人,甚至是静宁郡主的哥哥、废太子的长子弘皙阿哥,都遣了人过来或明或暗的探听消息。
不是他们的主子爷亲临,人就好打发得多,只实话实说便是。
弘皙阿哥的人听了话便回了,而九阿哥等人却是在天晚驻扎的时候,又亲自过来了一趟。
玉格将他们迎了进来。
她知道他们来这一趟,大约是觉得她没有尽心。
三人进了玉格的帐篷坐下,神情都不大好,受了礼,接了茶,却都不说话。
玉格却不能不说话,她还赶着收拾行李,明日一早离队返京。
“我原起了个到年底,要团圆喜庆的话头,但、皇上圣明,我只漏了个话音,皇上便觉了出来,那脸色立时就不对了。”玉格苦笑道。
“皇上大约是真的、心情不大好,三位爷没有瞧见,我只弄出一点动静,想引起皇上的注意,我那前后左右的人便静得远得,恨不能给马蹄上垫上一层棉花,立时扬鞭跑到天边去。”
玉格连连叹息。
“我心里也怕得很,所以情急之下改了说词,说是自个儿心里惦念着年底成婚的喜事,所以、唉,玉格有负各位爷所托,是玉格太过胆小怯弱了。”
玉格说得诚意十足,十足的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