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德瑞原来也是一个世家公子,是大同一家不大不小的钱庄老板的儿子,可是不知怎地就爱上了仇家的女儿,而且爱得你死我活。两家都是同业,但是因为不正当竞争,相互都下过脏手,就接下了世仇。结果他被送来上海读书,女人也被家里困在了老家。
可是色胆包天呢。还没到暑假,范德瑞就潜回了大同,愣是要带着女人私奔。不料事情败露,女方家族组织了一票人马打上门来,范家仗着儿子多,也不含糊,双方就干起来了。原本要继承家业的范家老大范瑞祥当场就被乱棍打死,还吃了官司,官府硬要范家陪付三千大洋,而女人人也被捉了回去,宗族祠堂一开,就把她送五台山修行去了。范德瑞只好回到上海,但老爷子范老爷咽不下这口气,动对方不得,就拿自己孩子出气,先是断了范德瑞的生活费,接着登报声明脱离父子关系。反正他儿子好几个,多范德瑞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就在这个时候,他认识了马洪生。
马洪生当时正在扩大泰山会,急需人才,就拉范德瑞入伙。范德瑞虽然现在无钱继续求学,但还是上过几天学的,自恃有二两学问,见马洪生那里全是贩夫走卒,料想也没啥前途,自己又不喜欢帮会的习气,就转投了乔世宥门下。
那还是他在一家舞厅跟郝明珍跳了几场舞以后才搭上乔世宥的。
乔世宥这个人占有欲极强,不管是金钱还是女人。但自认为自己在范德瑞最危难的时候救了他。他范德瑞总不至于背叛自己吧。实际上乔世宥不知道的是,郝明珍偶尔也会去范德瑞那里打打野食儿。这也是范德瑞不敢拿二十年前那码子事说事的原因。
“欠人钱了,对吧?”熊耀武见范德瑞有一阵子不说话,连续地喝了几盅酒,就盯着他说。
范德瑞只“唉”了一声,又倒上一盅,端着,“点儿背!”
“点背你不能怨社会啊,兄弟。你把房子抵给他不就结了,还犯的着转一圈卖了再给他现钱呢?”熊耀武知道这里的道道,但他想的是自己要给范德瑞划个道道,于是就这样说道。
“那不行,我这房子无论地段、户型、面积,在上海滩那是挺难找的,最少能卖三百来万,还了七十万,我还可以在别处买套小的。总还有个窝是吧。就是住旅馆,我也可以撑他好几年呢。我要是抵了给他,就值七十万了。我住哪?”
“这事可难办了。”熊耀武一副为他人担忧的样子,端起酒盅与范德瑞碰了一下,喝了。像下了很大决心一样,“这样吧,七十万我替你出了,要不我青龙会出面,替你摆平这个事。”熊耀武拍着胸脯说,“我最看不得兄弟受难为这种事了。”
范德瑞放下酒盅愣愣地看着熊耀武,眼睛眨了眨。
“当年青龙会草创的时候,为了争歹土和公共租界交接那块地儿,跟泰山会干了是仗,那会儿兄弟弱得很,一场仗干下来,死伤惨重,是你兄弟赊药给青龙会,救死扶伤。药钱直到前些年才还清。你爷们,是范爷,让我熊耀武佩服得五体投地。你现在这忙我帮定了。要是我熊耀武知道了装作没看见,我那还是人吗?!你一定要让我帮你!”熊耀武简直慷慨激昂起来。又给两人倒上酒,还替范德瑞端起来。
范德瑞接过酒盅,没有喝,盯着熊耀武,“谢了耀武兄,我知道老兄接下来要说什么。你做的是云土吧?你要的是租界里的所有广德堂分号。”他停顿了一下,看着酒盅里的酒,“这事啊,不是没有人找过我,其中一个还是日本浪人的头头久井英一,他亲自找我谈的。”他放下没有喝的酒盅。
“那你不觉得这是你目前最好的出路吗?”熊耀武皮笑肉不笑地说。
“你知道法租界对各种土的态度,这么多分号,这么多的环节,你知道哪里不出纰漏?一旦出了纰漏,租界还好说,最多去大桥呆上个几年,使点银子也许几个月就没事了。可是要让那个乔老爷,乔世宽知道,那我就是死无葬身之地!”范德瑞端起酒盅,把酒喝了,重重地放下酒盅,“谢谢耀武兄请我喝酒,也谢谢你的建议。你让我想想。改天我请你。多保重,先走了。”
居酒屋里如同夜晚,走出门来却是阳光明媚得很。
范德瑞看时间还早,又在虹口盘桓了一阵,找了两家做房屋中介的,其中一家还一个劲儿地向他推荐房源,搞得他气不打一处来。还好此前喝的清酒还没有发作,否则他就会拉过那个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小瘪三照着他的脖子啃下去,一口咬断他的喉管。
他是揣着一肚子愤恨回到杨浦的总店的,盘点的过程也是多了很多的敷衍,因为清酒开始有点上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