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政更是如一团血肉凝聚成的雷火,当空爆碎,跟随着他的十几名寻常妖变者,也被这一掌的余劲硬生生打爆。</p>
纵然弄出这么大的声势,躺在地上的张晟和三名黄巾力士,只觉是清风拂面,竟然没有受到任何波及。</p>
可见此人对力量的掌握,究竟到了何种精微的地步。</p>
但此时此刻,张晟已没了欣赏这场战斗的心思,他立马看向了那些跟随他出来征战的黄巾力士们,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p>
当张晟走近,三个重伤员里只剩一人尚有呼吸,胸膛微弱的起伏着。</p>
张晟顾不得擦头上干涸的血痕,他半蹲着,握住了那人满是老茧的手掌。</p>
这只手曾经是那么有力,轻轻一捏就能折断人骨,现在却虚弱得像一团轻飘飘的棉花。</p>
大汉挣扎着抬起头,看着身旁跪着的张晟,牙关紧咬,嘶声道:</p>
“殉道而亡,我无憾矣,道长,你走吧。”</p>
以往那总是中气十足的雄浑嗓音,也变得断断续续,简单的一句话,大汉嘴皮哆嗦了很久才完整地念出来。</p>
张晟抱着他的头,扯着嘶哑的嗓子,从胸膛中挤出微弱的声音:</p>
“没事的,没事的,我还有法力,我还能救你!”</p>
看着张晟望来的希冀眼神,叶横舟叹了口气,先朝那人度过去一股纯阳真气后,也摇摇头,言简意赅地道:</p>
“伤及脑宫,我也无能为力。”</p>
见两人都束手无策,早已有觉悟的大汉只是坦荡道,“别费心了,我,我不成了……我们造反的人,还他妈怕死吗?笑……笑话。我从起兵到现在,少说也杀过好几个带官位的帝匪了,早就够本啦!”</p>
张晟只是沉默,静静地聆听,像是要将这些话,刻进心头最深处那样。</p>
大汉紧紧抓住张晟的手臂,呢喃不清地道:</p>
“苍、苍天已死,黄……黄天当立……”</p>
声音越来越低,那大汉终于闭上了眼。他的脸上,犹然带着憧憬与希冀。</p>
当短暂的茫然结束后,张晟这才迟钝且真切地意识到,这位随自己出邯郸,走长社、过阳城,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生死的弟兄,是真的真的真的,永远离自己而去了。</p>
他的两排牙齿紧紧咬合着,咯咯作响。</p>
经历过数次死别的张晟深深地知道,这股熟悉的钝痛将永远伴随他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继续挣扎,直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天。</p>
就在这时,张晟感受到了一只宽大而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p>
是叶横舟。</p>
叶横舟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张晟的肩。</p>
同为行伍中人的叶横舟,也同样见惯了生离死别,所以他极其能够理解张晟的心情。</p>
他不说话,不是因为不想说,而是因为他知道,一个真正的男人,是不需要安慰的。</p>
他们需要的,是去做事。</p>
无论是用敌人的血来告慰同袍在天之灵,还是去完成袍泽们未竟的事业,都要好过在原地痛哭流涕。</p>
张晟转过头,看那张不算熟悉的面容,心头忽然涌出一种极为奇怪的感觉。</p>
就好像这个人,并非是道左相逢的陌生人,而是一个与自己并肩作战了数十年的战友。</p>
张晟缓缓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才对叶横舟打了个稽首,恳切道:</p>
“多谢道兄相助,救命之恩,张晟铭感五内。”</p>
虽然对方貌似年轻,但既然有这份本领,张晟觉得自己称一声道兄完全不过分。</p>
叶横舟只是摆摆手,“咱们先把这几位兄弟掩埋了吧。”,看着那名黄巾力士,他叹息道,“如此气魄风骨,岂能死无葬身之所?”</p>
这名大汉和张晟的一番对谈,让叶横舟颇有感触,回想起了当年那段金戈铁马的征战生涯。</p>
从时间角度来看,从他离开《神州奇侠》世界以来,也并没有过去多久。</p>
可这段日子里,经历过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叶横舟总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此刻感慨一发,自然不吝为这个勾起他回忆的汉子收拾尸骨。</p>
言语间,叶横舟一顿足,真气潜地发劲,将本就被糜烂的土地,震出一个坑洞。</p>
张晟见叶横舟如此言行,自然对他好感大增,两人合力,不费多少工夫,便将六名黄巾力士就地掩埋。</p>
张晟对着这座坟包,沉默地拜了一拜,才转身面向叶横舟。</p>
见他整理好情绪,叶横舟也抖抖袖子,扶扶玉带,双手抱拳,看着张晟的眼睛,诚恳道:</p>
“在下在深山苦练多年,时至今日,静极思动,才下决定下山闯荡,正要向道友讨教一番。”</p>
深山苦练,静极思动?</p>
听到这番话,张晟面色古怪。</p>
光从叶横舟刚才表现出来的种种情怀、感触,他就可以肯定,这看似年轻的道人,必然是个久经沙场、百战生还的老革。</p>
——可以这位道兄的实力,只要从军,肯定会天下闻名,自己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p>
不过两人只是简单交流了一番,张晟就真的有些相信,这人完全是在深山苦练出来的野人了。</p>
原因很简单,叶横舟对外面的世界,完全是两眼一抹黑,甚至就连最基本的修行常识,都一无所知。</p>
张晟也只能将他这一身非凡武力,当做前古仙人传法授业了。</p>
念及此处,他又觉得这个想法颇为合理。</p>
毕竟此人身上这套道袍一看就并非凡品,形制却又不是当今道门盛行法衣中的任何一种。</p>
而且还有那对刀剑。</p>
叶横舟虽未拔剑抽刀,张晟也能感受到,那对刀剑中蕴含着的浑厚气机,光凭这份气象,就不输给光武二十八神兵中的寻常货色。</p>
须知,神兵不是能够自行修炼的武者道士,要炼制神兵,非天时地利人和不可,这百年间,唯一新铸而成的神兵,只有一本“熹平石经”。</p>
饶是儒门今、古两家不计前嫌,通力合作,且有天子不遗余力的支持,也用了整整九年光阴,才算大功告成,这期间更不知道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p>
“熹平石经”炼制时,就连深居宫中,凭借天子恩宠,牢牢把持朝政与天子龙气的十常侍,都为之震动震怖,甚至是震悚。</p>
这群贪婪至极、惯会敲骨吸髓的宦官们,竟然用劳民伤财的理由,前去劝阻天子,可见“熹平石经”一事,究竟令彼辈如何忌惮。</p>
叶横舟的刀剑,虽不如“熹平石经”这种堪称“重器”的顶级神兵,可毕竟也是神兵级数的武器,若非是仙人所授,绝不会至今寂寂无名。</p>
最让张晟肯定的,就是叶横舟这个人的性情。</p>
只是简单一交流,他就发现,这位道兄虽然作道装打扮,内里却完全是个嫉恶如仇,动辄拍案而起,拔剑杀人,割头下酒的豪烈性子。</p>
这样的人、配上这样的刀剑,若非是在深山苦修,不问世事,只怕早就杀官造反,跟着他们太平道打天下,逐妖祸,涤荡世间魔氛了。</p>
想到这里,张晟不由得心中悲苦,但他毕竟是个坚韧性子,很快便振奋了起来。</p>
——现在入伙,也不算晚啊,咱们黑山军,不正缺个先锋大将吗?</p>
(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