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桃在时,熊云皓眼里含着的温存爱意,跟坠在眉梢的甜蜜浓情,此刻却像是被扔在大太阳下头的雪人似的,飞快垮塌消融,只留下一滩脏兮兮的污水,和着他稀薄的眼泪,一颗颗砸进身下的洗浴槽里。
顾夏的身体猛地往后一仰,就跟挨了熊云皓一拳似的。
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可熊云皓还在继续说,翻来覆去就那两句,他想死,帮帮他。
顾夏怀疑熊云皓私底下反复练习过。
因为这几个字,他说得特清楚,跟普通人几乎没两样儿,导致他想自欺欺人,假装听错了,都没办法。
“果然。”
姜鹤的脑子里猝不及防地冒出了这俩字,刚才的古怪“果然”不是她想多了。
有那么一瞬间,姜鹤觉得熊云皓想死也正常。
他是那么的年轻,可灵魂却被困在了这具日益衰败、不能动弹的身体之中,这比失去自由还要更加残忍。
不过这个居高临下的念头,很快姜鹤就被嫌恶地碾熄揉搓,从脑子里踢了出去。
应该是出了什么变故,否则像熊云皓这般乐观坚强的人,是不会突然寻死的。
“……哈哈,老熊你……你别开玩笑了。”
顾夏突兀地干笑了两声,拿了块干净毛巾,小心翼翼地给熊云皓擦起了眼泪鼻涕。
“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突然说这种话啊?你舍得黎桃跟朵……”
他不说还好,一提到黎桃跟熊朵朵,熊云皓顿时更激动了。
他的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唯一能动的右手食指痉挛地抽动着,在洗浴槽边上一遍遍划过,徒劳地留下一道道湿痕。
姜鹤刚想出言安慰,熊云皓却突然歇斯底里地惨叫起来。
声带肌肉的萎缩让他的声音变得极不稳定,好似一把生锈的电锯在切割劣质瓷砖。
一串凌乱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自然是黎桃。
她一听到熊云皓的惨叫声,就撇下那俩罗里吧嗦的业委会成员,不管不顾地冲了回来,连脚上的拖鞋都甩掉了一只。
“老熊,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她边说边扒拉开姜鹤,姜鹤毫无防备,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姜鹤正疼得呲牙咧嘴呢,黎桃整个人已经扑在洗浴槽边上。
洗浴槽是充气的,重心还有点高,被她这一撞,当即左右摇晃起来。
要不是顾夏及时扶住,姜鹤觉得八成得翻,可饶是如此,里头的洗澡水还是一下子泼出了好多。
姜鹤手忙脚乱地撑起身子,这才避免了打湿屁股的尴尬场面。
顾夏赶过来,把人给扶了起来,熊云皓也不叫了,不过却哭得更厉害了,就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边哭边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姜鹤一个字也没听明白,可顾夏明显听懂了。
他就跟撞鬼了似的,匪夷所思地看向熊云皓,熊云皓却是看都不看他,只顾着虚弱不堪地跟黎桃喊“疼”。
“老熊你这是……黎桃,老熊绝对是误会了,我们没……”
顾夏开口想解释清楚,可刚说了半句,就被黎桃粗暴地打断了。
“你们俩出去!马上出去!”
她圈着熊云皓的上半身,全然不顾身上的衣裳被水打湿,跟只护犊的母狼似的冲着顾夏跟姜鹤吼,全然不复往日的温和有礼。
顾夏的脸涨红了些,他明显还想再说点儿什么,可黎桃已经情绪失控地抱着熊云皓嚎啕大哭起来,她还在要求俩人出去,这回倒是一点也不强硬了,哽咽的声音里满是哀求。
姜鹤赶紧推了推顾夏,示意他先出去再说,自己则把拍摄中的手机从三脚架上取了下来,而后也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姜鹤轻轻合上房门,就发现业委会的人居然还没走。
一男一女跟入户门那儿探头探脑的,男的看见顾夏,就自来熟地径直从外头走了进来,边走边从兜里往外掏烟,“哥们儿,刚那是怎么个……”
“出去!”顾夏的那张脸冷下来,威慑力十足。
男的明显心虚起来,却又觉得就此离开,挂不住面儿,还想着辩解两句,门外的女人赶忙拽着他的胳膊,把人拉到了外头,还不忘跟顾夏赔不是。
不过顾夏一点反应也没有,直接把防盗门给拍上了。
“老熊刚才说什么了?把你气成这样?”
顾夏的脾气虽然直,但是他为人温和,鲜少跟人如此冲突。
“他说……我虐待他!”顾夏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忿忿道。
“老熊应该只是不想让黎桃知道他想……他真正的想法。”
姜鹤不想把那个“死”字说出来,她抬手覆上顾夏的手,安慰道。
顾夏的两只手此刻用力绞在一起,手指关节被他捏得咔咔作响。
“你别往心里去。”姜鹤轻轻拍了两下,顾夏反手抓住姜鹤,力道异常轻柔,就跟拢着一只羽毛嫩黄的雏鸟似的。
“我不光是因为老熊说的那句话,还因为……就老熊说他想……他想死的时候,我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这么想,其实也没错。”
顾夏鼓足勇气,抬眼看向姜鹤,明显为自己一闪而过的恶劣念头自责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