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这步……”商幸尧双手发抖,“已经……无法挽回了……季存,这就是你想达到的目的吗?公开所有的爆料,这就是你……”
商幸尧声音都哑了,“你就这么想,逼死她吗?公开消息还不够,还要开记者发布会,把一切都推给她和剧组,把所有的事情——你一定要这样吗!”
“什么?”
季存脑子里仿佛有什么轰的一声炸开了,“她怎么了,你告诉我她怎么了!”
“她死了!”
商幸尧怒吼一声,“我没有妹妹了!我捧在手掌心的商绾没有了,当年拼尽一切托付给你要你帮忙保护的妹妹——”
商幸尧退后两步,被自己的保安拉住,黄钦在一边带着口罩,死死抓着他另一只手臂,“你冷静点——”
商幸尧痛苦得闭上眼睛,再也不说出别的话。
黄钦说,“我带你去车上恢复一下心情。”
商幸尧被他拉着往前走,保安拦在前面开路,用来抵御那些记者的捕捉。
而季存,站在那里,像是被人抽空了灵魂。
陈渡看着不忍,上前轻轻碰了他一下,“季存?”
季存跌跌撞撞靠在了墙壁上,没有支撑,他觉得自己两腿一软都要倒下去了。
“没了……”
季存瞳仁涣散,脸上的表情苍白又茫然,如同一个小孩,“她没了?她没了……”
“家属签过字了。”张良走出来,穿着白大褂,摘掉了脸上的口罩。季存看见他,内心气血翻涌,“你是做医生的,是你把商绾藏起来了对不对?你把她放出来!肯定是你!”
“季存!”见到季存冲上去,陈渡去抓,江铃儿跟在张良的时候大喊着,“季存你还不肯清醒是不是!”
还不肯……清醒……
不,不可能的。什么是清醒?他现在清醒得很!
“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做了手脚!”季存嘶吼,内心所有的情绪如同灌顶的惊天浪潮将他吞没,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他,那他就要疯掉了!他的心跳从来没有那么快过,这算什么啊?这算什么啊!
“季存你冷静!”
“我要怎么冷静!”季存红着眼睛,回头看陈渡,“人是说没就没的吗?商绾是说没就没的吗?我没有允许,她就不可能自杀!不可能!”
他一遍一遍,声嘶力竭,“告诉我理由,告诉我为什么自杀!她没有那么轻易的自杀——”那个女人明明骨气硬到了骨子里,明明这两年熬了那么久都走过来了,她怎么可能——
“告诉我不可能……”
到了后来,季存仓皇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告诉我不可能啊……你一定是动手脚了……你想把商绾藏起来对不对?你不想看见商绾喜欢我吧?你在报复我——“
“商绾的确喜欢你。”
张良的声音打断了季存的话,“但是她的喜欢,也只能陪你到这里为止了。所有流程你都可以去问商大哥,手续我们正在办理,我不想再跟你多说一句话——”
最后的时候,张良难得地咬牙切齿,“你最好,现在开始保持安静,就像死了一样!”
就像死了一样!
季存眼神慌乱,“不会的,商绾平时叽叽喳喳最烦了,她现在一定在看笑话……一定是在测试我……”
他上前,盯住江铃儿,江铃儿退后,“你干嘛?”
“你说——你说!”季存发疯了一样,“商绾没死,她故意的……故意来测试我吧?啊?我后悔了,我后悔了行不行……我真的,我公开消息只是想……”
只是想逼迫她……和黄钦拉远距离而已啊……
季存红了眼眶,“你把她放出来!你们两个把她放出来!”
“你疯了吗季存?”
江铃儿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季存,声音都在发抖,“你以为现在服软说两句话,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发生吗?”
“我求求你……”那个时候的季存,站在走廊中浪,失魂落魄像个流浪动物一般,绝望又穷途末路地看着张良和江铃儿,“求求你们……告诉我,这是个玩笑好不好?把……商绾还给我啊……”
江铃儿没忍住,一个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刺痛也没法让他清醒了。
只能催发季存所有的情绪,剧痛让他喘不过气。
“我替商绾打你的这个巴掌。”江铃儿收回手,看着对面陈渡吃惊的表情,她和张良并肩离开了走廊,“你赶紧滚出我们的世界吧。商绾没了,你别再来打扰商家!”
季存的心脏像是被人从背后用钢筋刺穿了一样,看着江铃儿和张良消失,他无力地摔坐在了走廊的长凳上。
陈渡上前,一愣。
季存的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下来。
商绾啊……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人死啊……是会痛的……
季存一个人在医院的走廊里发了很久的呆,久到像是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那些时间里掠过他脑海的是无数回忆,如同滔潮灌顶,铺天盖地一般冲他涌来,所有曾经他忽略的忘记的统统出现在了他的脑子里。
季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不知道是人在哆嗦,还是手在震颤,连手心的掌纹,都快要模糊到看不清了。
他扶着墙站起来晃了晃,陈渡站在边上神色复杂,轻轻喊了一句,“你没事吧?”
没事吧?
没事……没事……
季存想要一根一根收紧手指,却发现自己缺乏力气再去强撑着没事,他抬头看陈渡,“没事啊,我怎么可能有事……”
陈渡看见季存表情的这一刻,整个人都愣住了。
一个人脸上的表情可以有多绝望呢?绝望到眼里空的像是一个洞,你明明站在他面前,却觉得他什么都看不见。
什么都装不下,什么都不存在。
“我根本……”
季存无力的摔回去,整个人瘫软得像是一滩烂泥。他撑不住了,他终于撑不住了。
他咬着牙哆嗦着胆子,闭上眼睛穷途末路地承认,他痛得快要死了。
“我根本没想要她……”死那个字说不出口,就这么磕磕绊绊在他牙齿间打转,季存说不出口,这个字太疼了,他用力到了唇齿间都尝到了血腥味,季存狠狠一拳砸向枪毙,这动作吓了陈渡一大跳,上前看他皮开肉绽的手背,“你疯了吗!”
“我没想她用这样的方式……”
季存被陈渡拉着站起来往楼下挂号的地方走,他这样自己也得看医生处理伤口。
可是陈渡拉不动此时此刻的季存,踉跄了一下。陈渡没抓稳,一撒手,季存便哐当一声跪下来。
空荡荡的医院走廊,他像是一个失去信仰的教徒一般重重一跪,天地在那一刻都跟着被撞碎了,镜头翻转从狭小的缝隙里又倏地被拉远到了长空,颠倒扭曲的秩序里,季存一人如同一块墓碑,静静矗立在尘土里。
他在跪谁?又为了什么而跪?
没有人知道这个时候季存的内心在想什么,正在经历着什么样的惊涛骇浪。他一言不发地缄默,岁月的轰潮却从他头顶压过。
陈渡折返,将他拉起,才发现原来季存的身体那么僵硬,僵硬到用力都能掰断了的地步,他拽着季存跌跌撞撞站起来,季存脸色发白,像是身体的血都被人抽干了一样。
“你……还是去看下手上的伤。”
陈渡不忍心看下去了,“事情都这样了,那你……还能干嘛呢?商绾什么时候下葬啊,回头去看看……”
听见下葬这两个字,季存像是被人戳中了痛脚一样,猛地变了表情,苍白的脸上一双亮得渗人的眼睛直勾勾盯住陈渡的脸,“谁跟你说的下葬?谁跟你说的她——她!!”
她……没了……
说不出口,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这个结果根本超出了他所预料的范围,他的大脑已经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现实了。
季存想,自己如今这样失控的心理状态,是不是也算接近了当时那个女人失去理智想要解脱时的心情一丁点?
陈渡拽着季存去挂了号,后来外科医生坐在季存面前看着他手背上的伤口的时候,啧啧两声,“年轻人,什么事这么想不开呢?”
想不开。
季存说话声音有点虚无,像是飘在空气里似的,“就……不小心……”
“你这是没处撒气吧?”
医生老练地看出来了一点什么,随后抬头看了季存的表情一眼,更加确定地说道,“年轻人,心里有什么不舒服的,或者是想要发泄的情绪,一定要找个地方发泄。”
季存没说话,只是牙根隐隐咬紧。
“任何对别人的无条件包容,或者是被迫的忍让和宽恕,都会转换成对自己心理的内向攻击。”
医生认认真真帮季存看伤口,也认认真真劝慰季存,“所以不如找个更有效更舒服的方式来定期发泄一下自己的内心。否则你会越来越消极,或者转为暴力,或者转为抑郁。精神层次的健康也需要得到同样的重视啊。”
“如果……如果出现了自残了的情况呢?”
季存不知道脑子里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忽然间问了一句,“如果有自残或者自杀的情况……”
“哎呀!”
医生吓了一跳,“小伙子,你年纪轻轻可别想不开啊!”
“不是我不是我……”季存顿了顿,“我……我就是问一下,举个例子。”
医生喘了口气,“我呢,也不是专业的,这个问题总得交给专业的心理医生去看。要是觉得自己心理状态不怎么健康了也要及时就医。不然人就会生病了,天天让自己喘不过气,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任何想要自杀或者自残的人,很可能他们已经没有办法再掌控自己的情绪了,失去了自己身体和情绪的主动权,到后来越想越消极只能求个解脱。“
求个解脱。
季存觉得耳边嗡嗡响,医生看见他这样如同天塌般的表情都惊到了,“你……你怎么了?”
“原来她当时……”喉结上下动了动,说出来的话已经带上了颤抖,“有……这么痛苦吗?”
痛苦到没办法再走下去了。明明还是个健全的完整的人类,明明还拥有钱拥有活下去的机会,却被无形的压力逼到了走投无路,最后只能求个解脱。
所有在爱情里的忍耐和退让,都变成了对自己的内在攻击,真正的自我被疯狂消磨,到头来一丝不剩。
她丢失了自我。
季存哭了,陈渡在一边扯了餐巾纸,“你干什么你——看个伤口都……?”
季存的眼泪从脸上无声的落下来,“陈渡,我现在感觉自己快要死掉了一样。”
快要窒息了,根本没想过这个打击来得这么惨痛剧烈。
“要是想报复我……”季存站起来,抽着气说话,“如果想要报复我,尽管来就是了,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为什么要这样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地消失!
凭什么!商绾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做!
季存抓着自己的领口的衣服,喘着气痉挛,像是刚才才回过神来一样,游离的灵魂回到了躯壳里,于是那些知觉便开始密密麻麻地爬回来,痛觉重新聚拢,他另一只手抓住了空气,走投无路后来揪住了陈渡的衣角,“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的结果?我根本没有想逼她到这个地步……”
还没来得及……来得及告诉她真相……
医生看着季存这种变化,张大了嘴巴,“小伙子你……你……”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陈渡尴尬地冲医生打招呼,拿了病历卡直接将季存从诊室里扯出来,“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一声吼,吼得季存脸上血色尽尽失。
他嘴唇蠕动着,只是寥寥数字,“我在做梦吧?”
“梦醒了。”
陈渡咬牙切齿,“她死了。”
她死了。
谁又能经得起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
季存胡乱地摇着头,说话毫无逻辑,像一个自闭症孩童,“骗我的。她和张良联手骗我的。故意这样演戏给我看,她成功了,她成功了!”
陈渡看不下去了,“你不要自欺欺人了。”
“我不自欺欺人……我还能干什么?”
季存转过头来,声嘶力竭,“我还能干什么!商绾没了!没了!!你以为我不难受吗!我痛得快要死掉了!”
死……掉了……
季存无力地靠着墙壁,整个人像是要缓缓地滑下来一样,他说,“我不要这样的结局,我不要……我想她活着,我想要她好好地,哪怕不跟我在一起,哪怕是钟让和她在一起……”
他伸手遮住自己的脸,不让眼泪流下来的表情让别人看见。
“骗我的……一定是骗我的……我不会承认的,这样的结果,凭什么……”
季存发出绝望的呜咽,“我不想这样的,一定是骗我的,对,是假的,都是编出来的。这样的情节我看了多了去了,肯定是他们串通好了……”
陈渡劝不了季存,只能看着他自言自语,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和空气?
还是和,已经死掉了的商绾。
******
第二天季存没起床,卧在床上发起了高烧,把回来的温芷如吓了一跳,询问季大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季大发用自己并不高的文化水平磕磕绊绊把事情讲了一遍,而后道,“这……这我也不知道他,他能这样啊。”
“天啊!”性格想来温和的温芷如也差点没能忍受住这样的打击,她坐在季存的病床边,“怎么会这样?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绾绾出事了也不说!为什么!!”
“媳妇儿,我这不是怕你情绪波动……怕你担心……”季大发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能把那姑娘……逼成那样……”
“人都没了你还在说什么啊!”
温芷如看向床上紧紧闭着眼睛的季存,“这可怎么办啊……我都要疯了,怎么会出这种事情……绾绾的事情,定在几号?”
“就这几天了吧?”
季大发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媳妇儿,你……你要过去啊?”
温芷如听见季大发这个唯唯诺诺的声音,一下子就着急了,“这到底是……”
她只能坐在床边干着急,“季存怎么就生病了,怎么就——”
“我不知道呀……”季大发低着头,“老婆,你别着急,我怕你也气病了,商绾那里……我,我派人去吧……”
“派人去怎么行!”温芷如红了眼,“你到底懂不懂规矩!这是派人去,就可以当做不存在的吗!”
这是一条人命啊,人命啊!
“我去。”
在夫妻俩正焦灼的时候,床上传来了一个虚弱的声音。
季存努力撑开了自己的眼睛,病恹恹的眼神里有光猛地亮起来,和他苍白的脸色的画风格格不入。
他说,“商绾下葬……我去看。”
季大发正想跳起来再骂自己这个小儿子一顿,谁知道季存刚说完这话又闭上眼睛躺了回去,像是用尽了力气就为了醒来说这么一句话,然后就立刻又撒手而去。
季大发愣住了,随后看向温芷如,“媳妇儿……这……这……”
温芷如急得柳眉揪在一起,到头来她狠狠喘了口气,松开了抓着床单的手,“罢了罢了——我们也管不了了!就让存存去吧。”
季存没有任何动静,躺在那里就如同一具尸体。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往黑暗里下坠,他想,商绾走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周遭一片黑暗,没有人来救,就这么等着自己和世界慢慢脱节,然后彻底消失在世界上。
如果是这样的话。
能不能让她来梦里找自己,哪怕是一次也好……
他不想忘记她。
“啊——!!”
第二天的清晨,季存尖叫一声从床上卧起,惊魂未定地按住自己的心脏,“不……”
这是怎么了,他梦见了什么?梦见那个女人浑身是血地冲他爬过来,手一翻,露出手腕上触目惊心鲜血淋漓的无数道疤!
不……不要这样……
季存拿起床边的水杯灌下去,刚喝完水,门外有人敲。
“进来。”
“你醒了?”陈渡一身黑站在外面,肩膀上别着一朵白花,表情有些疲惫,像是强打着精神似的,“我差点又和你爸吵起来呢,听见你声音就赶紧窜上楼来找你了。”
“我梦见商绾了……”
季存抱住自己,“我梦见她来找我了……”
陈渡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来面对季存,而后道,“今天,是她下葬,所以我才来找你的。你要一起去吗?”
季存听到陈渡说完这话,像是被雷皮了一样,整个人脸色又刷的白了一层,毫无血色地抬头看陈渡。
“商绾……下葬……”
光是念出这几个字,就已经要花光他的勇气了。
去……?他哪儿来的胆子去?
季存咬着牙,“给我点时间准备。”
“没时间等你。下葬的时间都是算好的,你要走,就现在起来走。”
陈渡皱眉,“不过你身体状态这么差,要不还是算了吧……”
“不行!”季存像是受刺激一样猛地大喊了一声,“我必须去!我现在就起来……我必须去……”
陈渡看着季存一惊一乍的样子,一会活了一会又像是死了一样,没说话,叹了口气退到门外,“那你……快点收拾一下自己吧。给你二十分钟,可以吗?”
季存从床上跳下来,手忙脚乱地找衣服——他从来没有那么落魄过,平时季存哪一天不是风风光光的?在外是影帝,一群粉丝追着,在家是霸王,有钱有权又有势。季存觉得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在谁身上摔跟头。
然后摔了。
摔得他鼻青脸肿,不敢直视。
季存只花了十分钟就出门了,看见站在门外等候的陈渡,他说,“走吧,你开车来的?”
“嗯,你坐我车吧。”
陈渡带着季存下楼,季大发看见自己儿子穿着一身黑,自然也想到了他要去干嘛,自然是没好气,“还有脸起来。”
季存被父亲教训了,也没多说别的,跟着陈渡沉默地出门,坐上了车,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
从最开始的死气沉沉变作了如同里面像是有鼓在敲打一般,快到他喘息都觉得痛苦。
“我……”季存闭上眼睛,最终发出求救般的信号,“我害怕,陈渡。”
陈渡在前面开车,下意识放缓了速度,“你要是真的没办法面对,我再把你送回去吧……”
季存死死抓住了车椅的后背,“不行!”
陈渡又踩了一脚油门,“那我就加速了。季存,你也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人都走了,你在这里缅怀也没什么意思。”
季存耳边嗡的一声响,“你什么意思?”
陈渡在开车,没注意坐后面的季存的脸色,想也不想就直接说了,“商绾活着的时候也没见你对她多好,总不能人走了——你就唰的一下发现,哎呀,自己没了她不行啊,自己爱上了她啊,巴拉巴拉的。”
季存被陈渡这番话说得全身发冷,他攥紧了手指想给自己一点力量,可是指缝间捕捉到的都是虚无的空气,他沉默,隔了好久说,“你……是这么看我的吗?”
“你自己做出来的事情,怎么叫我看你呢?”
陈渡打转方向盘,“你对商绾好过吗?她还在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你喜欢她?”
“我喜欢她?”
季存重复了一遍,像是魂都被人抽干了似的,他重重靠回了车椅子上,“我喜欢她。”
像是宣告着一场感情的终结,最后时分,舞台上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面对,偌大的场地里,季存的心跳声都被拉出了无限的回音。
他对着空气说。
我喜欢你。
喜欢,喜欢,特别喜欢,喜欢到怀疑自己。
你喜欢的不是钟让吗?你说的爱我是真的吗?还只是一时的新鲜感?
为什么你身边始终都有别的男人?
拥抱着你的时候,你期待的是谁的面孔?
喜欢,喜欢,喜欢到无可救药,喜欢到发现从高中开始自己就认错人了,追错了背影,示错了爱。
也伤错了人。
到头来……
季存笑了,笑红了眼。当初这场游戏,让她滚的是他。如今后悔的,也是他。
到底要如何收场?抛下他一个人在这人世上,就算草草了结了吗?
季存没说话,眼泪无声地掉下来。像是站在舞台中央,一下子四周的灯光都暗熄灭了下来,只有头顶昏暗的一盏灯从季存的正上方打下来,拉的他影子细长又疯魔。
商绾啊……我喜欢你,喜欢到……要疯掉了啊。
灯光乍暗。
舞台空荡荡,空气冷冰冰。
这场爱情故事落幕了,观众也都一走了之。
他说的几不可闻的我爱你。
再没有人听到了。
******
商幸尧在看见季存出现的这一刻,整个人都失去了冷静。
他先是在原地喘了几口气,没多想直接冲了上去,得亏黄钦在背后抓着,“你冷静一下,商幸尧!”
“滚啊!”商幸尧的声音嘶哑,像是被逼到了绝路,“你还有脸过来?你滚啊!陈渡你还敢带着季存过来?!”
“毕竟……他们之间有遗憾。”陈渡站在边上,“你再否认……也不能把季存撇出这段关系。”
“好,好,你们都帮着季存是吗?”商幸尧后退两步,“就没人想过我妹妹吗……?我妹妹宁可死,都不想面对的人,你们还要把他带来我面前!你们是嫌不够诛她的心吗!”
“滚啊!”
看着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红着眼睛摔烂了东西,朝他们砸过来,季存痛苦地站在那里,眉间带着来自灵魂深处的痛,“商幸尧……”
“你不配。你不配出现在这里。”
商幸尧指着季存,“你在这里,我妹妹都不得安宁!”
季存承认,他被商幸尧这番话伤到了。
商绾,你到底有多恨我呢?恨到能够让自己挫骨扬灰,却偏偏——都不肯再见我。
季存站在门口没有再迈进一步,商幸尧被黄钦拉拉扯扯地拽进了里间,黄钦劝慰的声音还不停地传出来,“你别闹了商幸尧,冷静点,今天是绾绾的事情啊……”
陈渡陪着季存,他在门口抽烟,季存在门口沉默。
“你打算怎么办?”
“没怎么办,在这里也能看看。”
季存哑着嗓子,“看看她。”
张良来了。
他一脸肃穆地进门,和季存不同的是,他的出现没有引起商幸尧的任何不满,看见他来,商幸尧的情绪才有所好转,“你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个男人竟成了他们的依靠。
那么……他季存呢?
季存站在门口无声地笑,笑自己的傻和残忍。
这天傍晚事情结束后,季存还是站在外面一动不动,张良出现,“你进去吧。”
季存愣住了。
“商幸尧那里我劝过了。你进去吧,就五分钟。”
张良脸色有些疲惫,略显苍白,“毕竟商绾生前……最挂念你。”
也最恨你。
季存没说话,只是感觉似乎有眼泪一下子模糊了自己的视线。
他像是如得大赦一般,跌跌撞撞往前而去,最后他停住,整个人止不住地抖。
忍住,忍住,一定要忍住……
不行……
季存仰头,眼泪顺着脸滑下来,他根本不敢面对,别说五分钟了,五秒钟的停留都没有,扭头转身就冲着陈渡而来。
陈渡将浑浑噩噩的他拖上车,拖上车,听见季存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声。
一边抽泣一边痉挛着,如同失去了家的小动物,发出来自心脏深处的哭喊声,“我不信!我不信!”
所有的一切在看见那张黑白照的时候都崩塌了,一直以来坚持着这只是个玩笑的信仰一下子摔了个粉碎。
季存抓着陈渡的袖子,“不要死啊……不要死啊!”
身边都是一群因为钱和名气接近他的人,真心对待他人那么少——那么少……
“不要死啊……”季存抓着陈渡的袖子逐渐脱力,无助地滑下来,“回来啊……回来啊商绾……”
求求你……回来啊……
一周后,商家的事情被人捅上了热搜,此时正离商闻出狱还有没几天的时间,所有的事情都撞到了一起,各种媒体上都是五花八门的字眼,各说各的,唯一的相似之处就在于——没有一家媒体想要放过商家。
#商绾的背景到底是真的雄厚,还是假的有钱人?#
#商幸尧这两年都在做什么,让自己的妹妹遭遇这一切?#
#商家早早地出了少年牢犯,如今重新回到社会,你会觉得恐惧吗?#
#商绾死了?#
#商绾和季存到底是什么关系#
#商绾和黄钦什么时候分手#
黄钦这两天休掉了自己所有的活动和商演,在商家陪着商幸尧,商幸尧不止一次想要砸掉手机,都是被黄钦拦了下来。
商幸尧不懂这个突然间出现在自己生活里的男人为什么现在和自己的距离那么近,只是有的时候,这样不堪的家事被另外一个外人从头到尾目睹了,参与了,还是会觉得难堪。
商幸尧便赶黄钦走,“我知道你是我们商绾的朋友。只是我妹妹已经没有了,你再在这里陪我也没有什么意思,大明星。”
他喊他大明星。
黄钦皱眉,“商幸尧,你现在状态这么差,需要人陪。过两天商闻还要出狱……”
“我最烦的就是你这种,明明是个外人,却还要自己装作很了解一样来指手画脚别人的家事!”
商幸尧当着黄钦的面摔碎了烟灰缸,“滚。”
黄钦没说话。
“是不是你觉得……尊严受到了侮辱,没有把事情好好地解决,让商绾走了,所以才会出现羞耻感……怕被我关注?”黄钦站在边上,声音还是柔柔的,“商幸尧……你没必要这样。你已经很努力了,商绾的事情我们无能为力,但是你……放过你自己好吗?这几年隐忍,那么努力想要回来,想要保护家人,商绾一定不会怪你的啊。”
商幸尧像是被人戳中了痛处似的,黄钦的大度愈发彰显他的无能。
无能,无能。不管是两年前还是现在——自己的家人,他都保护不了!
“你走吧。”
商幸尧坐在沙发上,短短几日他瘦了很多,“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看见这个黄钦,就像是看见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障碍。他知道黄钦的好意,也知道黄钦是个有担当的男人,至少自己妹妹出事的这段时间,黄钦的行为举止足够有男子气概。
只是……
他放不过自己。
“事情都结束了,商闻是我的弟弟,不是你的弟弟。他出狱,也和你没关系。”
商幸尧字字句句都把黄钦撇得干干净净,“这段时间,一直以来,谢谢你这么好陪在我妹妹身边,出事的时候每次都帮着照顾。然后,就到这里吧。”
“我就不送你出门了。”
黄钦脸色发白,站在那里束手无措,他像是一个遭人抛弃的小孩一样,“商幸尧你……你这意思是……”
他明白,他都明白,没了商绾,他和商幸尧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他到底是存了私心,只是因为想靠商幸尧更近。
“谢谢,再见。”
商幸尧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里漆黑一片,黄钦都没办法从他瞳孔里看到自己的脸。
他颓然地放下手臂,一步一步走到门外。
后来,黄钦停顿。他问商幸尧,“你之后打算去哪里呢?”
商幸尧没说话。
黄钦僵直在门框里,受着门外风雨吹刮好久,终是走了。
******
商闻出狱的第二天,商幸尧就带着商闻消失了。
短短的时间内,这个世界上,再也没人能够找到曾经那个辉煌的商家的一丝一缕。好像这段时间走进大众视野里的那些姓商的名字的人……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再后来。
当我,从一片漆黑的深渊里苏醒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这个人世间……到底已经,过了几年。
******
三年后。
收到了好闺蜜的结婚请柬,我连夜赶回国,降落在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的时候,心情有些复杂。
安茉莉今儿订婚,我不想坏了她的婚礼现场,也不知道如今我这一去,会不会闹出什么风波来。
到了会场,我往里走,看见安茉莉站在人群中冲我招手,红唇张扬,相当漂亮。
时光的洪流从我头顶轰隆压过,我感觉眼眶有些湿润。
原来看别人幸福,也是会想流泪的。
但是没想到的是,当天夜里,我一个人在花园散心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我扭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钟让笑得令人心惊,站在我身后,“你没死?!”
最后三个字几乎要压垮我的一切理智。
像是被人逼到了绝路,我故意看向别处,“说什么呢,今天安茉莉婚礼,最好不要闹事吧。”
“商绾。”
钟让的眼里出现了一种狂喜,那是一种我从来没在他眼里看见过的神色,他甚至不顾外面会场人头攒动会被看见,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像是在确认我切实活着一般,他又按住我的肩膀,“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钟少爷是听不懂人话吗?我说我现在没功夫在这里和你浪费时间——”
“你想玩哪一套呢?装失忆?还是说故意扮演自己是别人?商绾——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钟让激动的语气倏地变了,后半边几乎是含着恨意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以为这样就可以瞒天过海了吗?哈哈……”
他松开我,后退两步,像是疯了一样,“天大的笑话……季存傻子一样找了你这么久,居然被我先找到了你……”
季存……
听见这个名字,我本能就是心一哆嗦。
张良戴着眼镜站在门口。看见钟让的时候,男人变了表情。
钟让愈发疯狂,“张良都出现了,你还想狡辩什么!你就是商绾——当年原来就是张良把你藏起来?哈哈,我到想说干得好,看看季存现在的样子,如果他现在知道你和张良一起藏了这么多年,怕是会疯掉吧?哈哈哈。”
我用力维持冷静,“季存怎么样跟我无关——至于你,我就是承认了我是商绾又怎么了?你很挂念我吗?钟让?这几年,我恨你可一点儿不比季存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