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知道，那些舞、那些曲，都铭刻了他最不堪的回忆，那是他为了魅惑自己的仇人所为，代表了一段最屈辱的岁月。</p>

裴炎随手取出一只纤细的描妆笔递给她，魅眸中一片悠然：</p>

“彼年西狄皇族极盛戏曲，并不以此为低贱，我母亲身为皇后嫡女，自幼于此一道上颇有造诣，自嫁过天朝之后，方知戏曲于天朝地位低贱，遂只偶尔与我父皇相处之时私下献曲，我父皇本身极善各色乐器，与我母亲琴瑟和鸣，母亲曾说过此舞此曲都只应赋予知音人。”</p>

裴炎顿了顿，又淡淡地道：“何况裴炎的舞自不会只给仇人做兴。”</p>

司空茉一愣，她知道他的母亲一向是他记忆里最惨痛凄然的回忆，所以他一向很少起那些过分残酷的往事。</p>

今日他竟主动提了起来……</p>

那是表明，他愿意让她更进一步地看见曾经的痛与伤么？</p>

司空茉本也不是忸怩的女子，他既已经放下，她又有什么好担忧的。</p>

便伸手接了他递来的笔，轻笑着揶揄：</p>

“我也自认于描妆绘容一道颇有长处，只是却从来没有描过戏曲的妆容，若是描丑了，九叔，你可不许恼了。”</p>

裴炎这般爱惜羽毛，重视自己容颜的人，说不定若是一会子画不好，他会闹起脾气来。</p>

“若丫头你画好了，自然有你的‘好处’，若是画不好，自然也有要‘惩罚’的。”</p>

司空茉自然知道他说的惩罚是什么，俏脸微红，随后轻咳一声，将妆盒里的东西全都一一摆了出来。</p>

盘膝坐在他的对面，拿起眉黛、脂粉，开始执笔在他已经洗干净了重紫胭脂露出的清美绝丽的面容上细致地勾勒起来。</p>

眼线上挑，浓墨青黛一一在他原本就精致的眉目间铺陈开来。</p>

玉白粉为底，螺子黛做墨，牡丹胭脂为彩，渐渐地在他面容上晕成浓墨重彩的戏曲妆容。</p>

裴炎优雅地坐着，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俏丽面容，她明眸如月，极为认真细致地为他描着妆，仿佛在看着自己最为用心的一件作品。</p>

他阴魅的眸子里闪过迷离幽光，安静地临摹着她脸颊上每一处柔美线条。</p>

她用心地用黛笔勾勒着她一生唯一放在心中的面容，他用眸光静静地描绘他一生中唯一看在眼里的人儿。</p>

时光仿佛就此凝固，光阴仿佛就此安静，月光柔柔地在两人身上烙印下淡淡的光影。</p>

魅一和魅二的身影如淡淡的影子一般，在不远处地看着面前那一副如梦似幻的场景，慢慢地再退得远了一些，以免惊扰了那一幅美丽的图景。</p>

不知过了多久，司空茉手腕一顿，轻勾，随后利落地画完最后一笔，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道：“好了。”</p>

裴炎一顿，抬起眸子看着她微微一笑：“是么？”</p>

他这一抬眸，让司空茉瞬间有些怔然，他纤长睫羽微翘，所谓世间有美如玉，光华耀耀，水彩墨画，勾心绘魂。</p>

上完戏曲妆容的裴炎，不动的时候，似一尊精致得让人移不开的目光的玉做戏偶，如今这一抬眸子，那种流光溢彩的美。</p>

再不复见那些阴魅扭曲如九幽地狱的气息。</p>

什么叫做色授神予，这便是了。</p>

司空茉好一会，方才极为勉强地移开眸，轻咳一声：“好了，一会子我帮你缠头。”</p>

她想，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倾尽了天下。</p>

裴炎似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地道：“这是母亲教我唱戏之后……或者说这是我第一次在母亲去后，在人前第一次再唱这支曲。”</p>

司空茉看着他，垂下眸子，掩去眸里一片似水的柔情，只起身为他束起发，轻道：“那终此一生，我也只为一人绘妆可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