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炎靠在榻上，随手捏了一片水晶杯子的碎片，那碎片在阳光下反射出锐利的光芒，让他微微眯起眼。</p>

仿佛想起那一瞬间，那个躺在床塌上，奄奄一息男人的眼睛，那不是属于濒死的人的眼神，而是天下万兵之帅的眼神。</p>

“那个蓝大元帅……呃……外祖他居然能料到你日后……”司空茉有点结巴，她太过惊讶，几乎可以称之为裴炎导师的男人。</p>

她想象不出来，哪怕再多的丰功伟绩，她都觉得隔了一层书和传说，没有真实感。</p>

但是……发生在裴炎身上的事情，却让她瞬间对自己的外祖，或者说蓝大元帅有了极为立体的感知。</p>

“呵。”裴炎轻笑，眉目绮丽而满含讥诮：“是啊，便是这样一个睿智的男人，在别的事情上却蠢到了极点，死守尽忠之臣子本分，平白葬送了一切，蠢物一个。”</p>

司空茉沉默，她其实能理解蓝大元帅这种人的，天生睿智，但一生谨守精忠报国的祖训。</p>

而裴炎，他从出身开始就不是臣子，也没有受到过君君臣臣的迂腐教导，所以，他敬佩蓝大元帅的睿智与能力，却轻蔑于蓝大元帅的观念。</p>

“你……答应了。”司空茉轻声道，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询问。</p>

裴炎闭着眸子，没有说话，许久，方才轻嗤了一声：</p>

“彼时，真想一刀砍下那混帐玩意的头，永不覆灭？不会无辜受屠？凭什么，本座要的就是这天下覆灭，让流火遍布大地，让那混蛋看着他费尽了心机抢来的一切，永远湮灭在大陆之上！”</p>

司空茉一惊，裴炎说的话，她素来知道从不作假。</p>

但是……他必定是应了的。</p>

“后来……？”她轻声问。</p>

裴炎眯起眸子：“后来……自然是我用我的方式去践诺。”</p>

那个男人能逼迫他答应什么，却不能看着他最终用什么方式实践自己的诺言。</p>

而那个男人已经没有后来了，但是作为交换条件，他取得了男人在朝野还隐藏着的一部分势力的支持，再加上他谨慎伺候，屡立‘奇功’，龙心甚悦。</p>

在十七岁那年，他成为司礼监副座，不用再宽衣解带在皇帝榻上伺候，又过了几年，司礼监首座在一次巡游监察行省的时候‘不小心’被山上落石砸死。</p>

他二十岁成为司礼监首座，从此，一路青云直上九霄。</p>

司空茉听他说的轻描淡写，心中胃里却翻搅不已，手上巍巍颤抖地死死拽住他的手。</p>

只觉得心中透凉。</p>

一路血色，一路荣华，一路荆棘。</p>

他是如何熬过来。</p>

她忽然又点恨蓝大元帅，那样的承诺，必定让裴炎心中煎熬无比，痛苦难堪，明明就是最憎恶和用尽全身力气都要毁灭的东西，却变成自己不得不守护的东西。</p>

那是一种什么滋味？</p>

但是，她又感激蓝大元帅，心里生出复杂滋味，如果不是他的逼迫，裴炎今日便定然是毁了这天朝，亦在地狱炼火之中化作飞灰。</p>

她又如何能遇见他？</p>

如何，走到今日？</p>

爱恨一线之间，都不过前尘往事，灰飞烟灭。</p>

这是，他，第一次亲口和她说起前尘往事，可是代表他已经放下？</p>

司空茉心中轻叹，眼角有淡淡水光。</p>

裴炎抬手，白皙指尖掠过她柔软面颊，目光深邃而幽远：“你们蓝家欠本座太多，所以一切都由你这丫头来偿还，这样，极好，还不算太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