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廿一,辰时。
秋风轻拂,晨光正好。
所谓“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
若要说皇城之中何处四季常春,非是御花园不可。
初春、盛夏有玉兰、番石竹花开二度。
杜娟、海棠承递春的温暖,铺垫夏的烂漫。
藤本月季、矮牵牛构筑入夏花墙。
秋可赏菊赏桂赏茉莉。
冬有梅、兰、水仙傲雪绽放。
四季都有花正艳,岁岁年年花满园。
用百花营造如此氛围非是难事,却是个精细活。
皇宫的御花园决然不缺花匠打理。
但御花园的花大多时候都由一个人打理修剪、一个人悉心照料。
修剪花枝本是花匠的工作。
可只要足够爱花懂花,任何人都做得这些细碎繁杂的事。
花太香便爱花如命,总愿意费时间去看护好每一盆栽下的花。
御花园的花几乎都是花太香亲手种下的,他便顺理成章地担起了花匠的活。
中秋过后的三天怪雨把花太香“锁”在了皇宫三天。
他监督指挥一群太监宫女们搭盖好护花大棚,数度亲自上阵把易出问题的边边角角封得严严实实。
堂堂花间醉掌舵人便这么纡尊降贵在离御花园不远的大殿旁搭起帐篷,就地守了四天三夜。
想必若非亲眼所见,绝没有人相信这位可说比天底下所有女子还要美的男子会如此甘之如饴、不顾形象地当个花农,干尽脏活累活。
就这般,御花园一直被勤勤恳恳的花太香打理得很好。
一如花间醉,不论春夏秋冬,都是那般欣欣向荣。
今天距三日前的大雨已隔了两天。
花太香歇了两日后便特地来看看这些花儿还有哪里需要他忙活的。
他卯时过半就已入宫。
这一忙,就快到了辰时三刻。
他看了眼天色,估摸了下时间,将木桶和花铲归放完毕后,轻拭去额头上的细汗,撸下袖子,掸去衣身上沾染的些许尘土,正准备离开。
抬眼却见斜前方屋檐上立着道身影。
其人身高颀长,头束鹊尾长冠,身着赤纹广袖褐袍,左手上握着柄殊为罕见的通体银白质地配鞘长剑。
对方不知从何时起便静立在那,默不作声,没来扰他。
若非那儿确实不该站着个人,否则从花太香的视线看去,那人那屋檐那青天仿佛就是一副画,静谧和谐,毫不突兀。
还是花太香先开口问候这位不速之客。
“你来了。”
如画之人答道:“看来你已猜到了我要来。”
花太香道:“这些年你和笑面弥勒走那么近,他不辞辛苦来向于公公献礼,我就是再笨也不难猜到你会跟着来撑场子。”
这些年能和笑面弥勒走得近的,除去兜率帮之人,便只有出身埠济岛的中州四大剑客之一“剑鬼”谢飞,这几乎是中州江湖人尽皆知之事。
谢飞坦言道:“我从没觉得你笨。”
花太香显然不信,疑道:“噢?”
谢飞解释道:“要论过往不可一世的九州四海两盟数百江湖帮派中,时至今日还过得有声有色、欢天喜地的,也只有花间醉一家了,要是这样的你还算笨,那天底下该是没有聪明人了。”
花太香自嘲咧嘴一笑,道:“呵,就当你全是夸我,没有嘲讽之意了。蔷薇要想开得艳丽,离不开肥沃的土壤,要是易位而处,你会做何选择?”
尽管距离不近,但谢飞还是觉得花太香要是发笑,天底下实在没有哪个女子的笑能比这个男人笑起来令人觉得赏心悦目。
谢飞双眼一眨,屏去那无用心思,认真答复道:“可能虚与委蛇,伺机而动,也可能壮士解腕,划清界限。”
花太香奇道:“噢,居然还有两种答桉,虽说江湖传言剑鬼善恶难辨,可我总确信你不会是个左右摇摆的人。”
谢飞道:“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看陷得多深。”
花太香追问道:“如果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呢?”
谢飞长叹了口气,道:“所以,你也没打算隔岸观火了?”
花太香笑问道:“身处火起之处,又如何袖手旁观?”
谢飞仍旧不解,道:“于添若死,于花间醉能有何害?”
花太香的眉头弯起,笑变苦笑,说道:“新朝焉敢用旧朝心腹重臣?于添一死,谁还会为‘人间皇城’的各项特权背书?”
谢飞坚持道:“只要人还活着,一切便还有机会慢慢变好。”
花太香摇头道:“说起来轻松,可你也该懂的,由奢入俭难。于添一死,花间醉大厦将倾,至少有八成人无法维持现如今的生活品质,能有一半不闹已颇为难得。相反,若于添不死……”
谢飞听懂了花太香的意思,接道:“若于添不死,你的人间皇城将更加灿烂辉煌。”
花太香向前走动了几步,摘下条像是插满了金色扇子般的桂花枝条,说道:“花开世间本当娇艳绽放,如若不然,不如零落成泥碾作尘。”
谢飞轻叹道:“好,我明白了。”
花太香将桂花枝条放到鼻间,清香入鼻,先前忙碌后的些许疲劳一扫而空,眼神变得清澈锐利。
“你的剑剑名葬花,却总是那么一尘不染,实在名不副实,今日便来看看是你用剑来埋葬我,还是我用花儿为你送葬~
“过两日即是处暑,我便先以这金扇桂来迎客~”
言罢,手腕轻抖,桂花枝条上的二十余小小“金扇”簌簌脱落。
而后如一群扑扇着翅膀的金色蝴蝶,飘射向屋檐上的谢飞!
……
……
皇宫另一角。
两只金色的蝴蝶翩然飞舞,越过高墙,绕过殿宇,穿过门缝,来到处空旷地界。
蝴蝶总是伴花而舞,这里没有花,似乎不该有蝴蝶。
这两只蝴蝶不知是只顾着缠绵迷了路,还是从某处花丛中钻出来的。
总之它们已离皇宫中心腹地不远,延帝寝居之地养心殿就在前方三道宫墙的背后。
只是这第一道宫墙看来并不容易过,因为这道宫墙前坐着一个人。
一个身着黄袍、坐在四四方方鎏金箱上的人。
这人不是捕蝶人,他压根也看不到两只金蝴蝶。
他是个在等人的人。
他在这等了已有好一会儿。
他以为该不会来人了,便坐上箱子,双肘抵住双膝,十指交叉手背托起下巴,百无聊赖地等这。
他总算等来了两个人。
两个玄衣人,一男一女。
他们没有蒙面,但那面容远瞧来颇为陌生。
不是他与他们素未谋面,便是他们乔装改扮过。
当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相去五百步,他实在没能看出男子手中的黑剑有何别致之处,但那女子的武器却包裹了起来,显然极具辨识度。
双方便这么相对静处着数十息。
见那两玄衣人抬步近前,黄袍男子已能确认今天他要等的人只有这两人了。
他却没急着起身,只等着对方来到五十步外,方才开口道:“在下善始,二位可愿互通姓名?”
“冷魅。”
“姜逸尘。”
两名玄衣人除了没撕下伪装,各报姓名倒是痛快得很。
冷魅也卸去了器刃外的装裹,显露出如冰雪封冻桂枝的双刺——寒宫折桂。
此行陪同姜逸尘北上,冷魅不敢含湖,特地取来尘封已久的寒宫折桂,应对强敌。
可不论是她还是姜逸尘,都很难想象他们要面对的第一个对手会是诸神殿鼠神善始。
善始眼中也有惊愕闪过,显然也没料到对手会是这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