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着画像的指节根根泛白,她眨了眨双眸,恍惚抬头,问道,“你们怎么合作的?”</p>
苏扈楝一撩前袍坐在软椅上,手肘撑在桌上,指尖抵着鬓角,笑的像只狐狸,“想知道?需要条件来交换。”</p>
他撑开扇子,即便是滂沱大雨之夜,他依旧闲情雅致的扇着扇子。</p>
薄唇轻挑,“在皇宫你可是允诺了本宫一个请求,这会再加一个,如何?”</p>
秦陌芫紧抿着唇,心神颤抖,只想知道真相。</p>
她冷声道,“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就可以。”</p>
苏扈楝合起扇子,扇柄敲击着手,“对南戎太子来说,举手之劳。”</p>
他站起身走到窗杵前,望着外面磅礴的大雨,目光幽远,被寒夜的潮气蒙了黑眸,黑如深潭。</p>
“当初诸葛榕斓找到本宫,让本宫带着你去大齐,等凤城战乱过后再将你送回来,因为你那时是凤城知府,凤城战乱,你必须首当其冲,谁知本宫也真是怕了你了,逃了八次都被抓,即便这样还不死心。”</p>
他轻笑,语气里渲染了几许回忆的味道,“那时的你,可真是古灵精怪,鬼点子有多,整起人来不带重样的。”</p>
现在的她,虽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却性子却冷了许多。</p>
之前的她爱笑,现在的她,总是一副冷漠的模样。</p>
苏扈楝微微凛眸,再次道,“在府城,诸葛榕斓主动找本宫,与他合作,帮本宫坐上太子,本宫帮他夺得佛卷。”</p>
他目光看着远处,眸底泛着一抹无力,“本宫故意告诉你苏扈翼晚上会经过连月湖,其实是诸葛榕斓让本宫告诉你的,他不想让你冒险,因为苏扈翼是晌午经过连月湖,到时诸葛榕斓会前去夺得佛卷,而等到晚上你去了,他想着你见不到人就会回来,谁知却因为一些意外,导致苏扈翼直到晚上才经过连月湖。”</p>
秦陌芫敛着眸光,想着男人对她说,府城佛卷之事是个意外。</p>
苏扈楝转身,目光深深的凝着她,“你想知道这意外是因谁而起吗?”</p>
她紧抿着唇,袖袍下的双手紧攥着,掌心的宣纸都被汗渍浸湿。</p>
男人淡笑,眉心却泛着冷然,“你的二哥,他也想得到佛卷,暗中纠缠苏扈翼,导致他到了晚上才经过连月湖,所以一切都那么凑巧的碰在一起,当时诸葛榕斓去办别的事,为了合作成功,本宫只能在那晚两人对你动手时,两次保你,你若出事,诸葛榕斓便不会帮本宫,所以——”</p>
他负手而立,摇头轻叹,“你的分量在那个男人心里,果然很重。”</p>
秦陌芫身躯一颤,脚步晃了下,慌忙伸手扶住一旁的桌子。</p>
原来如此。</p>
这就是阡冶所说的意外吗?</p>
所以,当时在府城,他没有利用她,反而在护着她吗?</p>
沉痛的心点点化开,她笑了,清泪划过眼睑。</p>
可是,那又如何?</p>
他后期不是一样在利用她吗?</p>
甚至和他的师父联手杀了她,灭了她的秦家寨!</p>
低着头,紧闭着双眸,任由眼泪划过唇边,味道咸涩苦闷。</p>
苏扈楝看着女人靠在桌子旁,低着头,袖袍下的双手紧紧攥着,身躯薄颤,似在压抑着情绪。</p>
磅礴的大雨盖住了所有的声音,却遮掩不住房间干燥的地面。</p>
几滴泪滴在地上,晕染了水渍。</p>
苏扈楝眉心紧拧,负在身后的手微微紧握。</p>
他轻叹一声,走到她身前,微弯着身子说了一句,“看你哭成这样,本宫还考虑要不要将另一件事给你说下。”</p>
哭?</p>
原来,她哭了?</p>
秦陌芫睁开双眸,拂袖抹去眸底的清泪,声音有些沙哑,还有浓浓的鼻音。</p>
她冷声道,“有话就说。”</p>
苏扈楝“啧啧”挑眉,扇柄翻转,挑起她的下颚,看着她通红的水眸,叹道,“这红眼,真是我见犹怜,任谁都不会想到,堂堂南戎太子竟是个女——”</p>
话戛然而止!</p>
他垂眸,看着横在脖颈的匕首,迎着女人沉厉阴冷的目光,邪魅一笑,“你可不能杀了本宫,不然南戎和大齐可是要决裂了。”</p>
秦陌芫匕首一横,划破他的肌肤,冷厉道,“再废话真杀了你!”</p>
抬手,抓住挑着她下颚的扇柄握在手里,随手一抛,扔到了窗外的雨幕里。</p>
苏扈楝一愣,心疼的瞥了眼那柄扇子,“那可是本宫随身之物,带了三年的宝贝。”</p>
秦陌芫眼皮突突的跳,她知道这厮是故意的!</p>
攥着他的衣襟,匕首一横,抵在他心口上。</p>
迎着男人戏虐的神色,她手上力道一狠,刀尖顿时刺入男人心口。</p>
苏扈楝眉心紧蹙,猛地攥住她的手腕,怒斥道,“你个蛇蝎女人,真敢刺啊?”</p>
秦陌芫冷笑,眉眼压抑着嗜血,“小爷可不是吃素的!”</p>
见她如此,苏扈楝头疼的捏了捏眉心,拍了拍她的肩膀,怒斥道,“赶紧退后,本宫告诉你便是,万一你听完后一个激动,匕首再扎进心脏,本宫岂不是一命呜呼了?”</p>
秦陌芫紧抿着唇,收回匕首,无视匕刃上滴落的血珠,忍着心里的颤悸。</p>
她总觉得苏扈楝可能要给她说什么大秘密。</p>
是她无法想象,无法预料的。</p>
苏扈楝后退两步,取出锦帕从容的拭去伤口上的血渍,眉心微拢。</p>
半晌,他丢掉锦帕,抬眸,目光深邃的凝着她,“还记得你与本宫和诸葛榕斓同行府城时吗?”</p>
秦陌芫不知他要说什么,配合点头。</p>
她如何不记得?</p>
那是去往府城之前最幸福的一段时间了,从那几天过后,便再也没有回去。</p>
苏扈楝淡声道,“在去往的路上,有好几次同一拨人一直跟着我们,找机会就想——”</p>
他笑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杀了你!”</p>
秦陌芫脸色微变,这些她完全不知,也并没有察觉到。</p>
似是看透她的心思,男人轻蔑的扫了眼,“你自然不知道,就凭你那三脚猫功夫。”</p>
他走到窗杵边,望向磅礴的大雨,继续道,“这些人都被十个身着白袍披风的人解决了,一旦有异动,他们便干脆利落的解决。”</p>
磅礴的大雨透过窗户轻洒进来,大雨声遮掩了男人的声音,她却依旧听的异常清晰。</p>
“后来本宫暗中查探这些人的来路,发现他们都是南戎皇后的人,后来才知道那十个人都是诸葛榕斓的人,本宫也暗中查到了你的身份,猜测到南戎皇后许是怕你回皇宫对她有威胁,便想暗中除掉你,而每次派出的人都被诸葛榕斓的人杀了。”</p>
他转头看向她,“看来本宫猜测对了,你如今对皇后来说,真是一大威胁,才回宫没多久就借刀灭了太子,而你自己成为了最受圣宠的太子。”</p>
当时与他合作的不过是个一袭白袍,一顶银面的男人,直到后来阡冶成为诸葛榕斓,他暗中调查才的得知。</p>
这个男人,当真隐藏的够深。</p>
秦陌芫却没听到他后面那句话,满脑子都是阡冶为她解决了皇上杀她的人。</p>
心神惧颤,她踉跄了几步,伸手抓住门框,神色凄然。</p>
这些她全都不知。</p>
原来他也为她做了这么多。</p>
若是没有她,她只怕死十遍都不够。</p>
可是,为何背后默默为她做了这么多,却还要利用她?</p>
他是想解决掉皇后的人,让她安然无恙的回到南戎,而后利用南戎朝的权势帮他对付北凉的一些人吗?</p>
会是这样吗?</p>
她不知道。</p>
这一刻脑子好乱,心口泛着痛意,刺痛难忍。</p>
她想找阡冶问清楚,问清所有的事情。</p>
可是,问清了又如何?</p>
即便她不会再去计较所有事,可是被灭掉的秦家寨是她与阡冶之间永远也过不去的坎。</p>
紧攥着匕首,她闭了闭双眸,压抑住内心迫切想要寻找他的冲动。</p>
手里的画像飘落,落在地上摊开。</p>
男人丰神俊朗的容颜是那么耀眼,下面的那一行字,更是刺目人心。</p>
秦陌芫沉了呼吸,冷漠转身朝着房外而去。</p>
外面滂沱大雨,砸落在地,亦砸在她身上,打湿了她的衣袍,青丝。</p>
泪,汹涌而出,她再也抑制不住的哭起来。</p>
苏扈楝站在门外,蹙眉看着淋着雨的人,瑟缩的肩膀,薄颤的身躯。</p>
大雨愈发的大了,他骤然上前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屋檐下,低斥道,“这么淋雨下去,你想病死不成?”</p>
病死?</p>
或许病死了,灵魂就能回到现代了。</p>
到时她就可以摆脱这里的一切。</p>
挥开苏扈楝的禁锢,继续朝着大雨而去。</p>
男人再次紧攥着她的手腕,语气多了几分冷意和训斥,“慕容芫,这可不是你。”</p>
秦陌芫冷笑,她早已不是她了。</p>
再次挣脱掉男人的禁锢,她沙哑着声音,“别管我。”</p>
步伐一步一步的走进雨中,任由大雨砸落在身上。</p>
苏扈楝紧紧拧眉,苏扈楝无力轻叹,回房间拿了一把伞撑开,走到雨幕里,将她笼罩在伞底。</p>
滂沱大雨中,一抹身影远远而来,站在雨幕里。</p>
苏扈楝抬眸,见身侧的的女子始终低着头,并未看到来人。</p>
他手肘碰了碰秦陌芫,“看前面。”</p>
秦陌芫有些失神,抬头看去,身躯蓦然一僵。</p>
那抹身影沉重的走到她对面,大雨肆无忌惮的砸在他身上。</p>
半晌,他丢掉手里的长剑,对着秦陌芫重重一跪。</p>
膝盖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即便磅礴的雨声也没有掩盖。</p>
明净看着秦陌芫,脸色沉重苍白,他祈求道,“请秦公子跟属下走一趟,爷——快不行了。”</p>
这话仿似用了他全身的力气,身躯颤抖的厉害,在雨夜里随时要倒下。</p>
秦陌芫浑身一震,脸色一瞬间苍白无血。</p>
他说什么?</p>
阡冶,快……不行了?</p>
怎么可能!</p>
他们一定是骗她的。</p>
“我不会再相信你们了。”</p>
她冷漠转身,朝着房间而去。</p>
明净猩红着双眸,嘶吼道,“秦公子就这么狠心吗?爷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就当真狠心看着他死?!”</p>
秦陌芫步伐一顿,脸色愈发的苍白。</p>
她转身冷笑的看着明净,“不过是为了我杀了皇后的人,但他连同他师父杀我,灭我的秦家寨,你们还指望我报答他?”</p>
明净怒吼,“爷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你,他看你的命比他的命更重!秦家寨根本不是爷动的手!”</p>
他始终跪在地上,堂堂一个男儿却哭了,“当初在凤城外,我就在暗处,这一切都是无痕大师故意设计的,爷根本不知情,无痕大师所说的一切都只是表面而已,为的就是让暗处的你误会,让你对爷彻底失望死心。”</p>
秦陌芫身躯一颤,僵硬愣在原地,失了神。</p>
明净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声音依旧嘶吼,像是要将所有的委屈一并吐出来。</p>
“当初梅姨几次接近你都被爷暗中阻拦,因为他知道无痕大师的计划,就是要利用,但爷不想你被利用,谁知后来梅姨自己找到了白水寺,找到了你,爷阻止不及,之后爷让梅姨离开,是你阻拦,甚至责怪爷容不下你们‘母子’,爷不想你多想,便没有再阻止。”</p>
明净低着头,似是在回忆,“那天无痕大师忽然找爷,让他来一趟凤城外,有要事商量,我们都没想到他也找了你,当着你的面故意说些片面的话,引导你误会爷,对爷彻底失望死心,当时爷并不知你在那里,出手完全是意外,在后来无痕大师对你动手,是无痕大师趁爷不备点了他的穴道。”</p>
秦陌芫完全愣在原地,有些失神的朝着明净走去。</p>
明净看着她,再次说出许多,“你是南戎的王爷,这件事在你与爷认识不久后爷便查了出来,但他从未要利用你,反而是想将你从那个牢笼里带出来,爷为你杀尽南戎皇后派来的人,极力帮你隐匿身份,就是不想让你再回到南戎,陷入朝堂争斗,陷入争夺皇位的腥风血雨中,爷说过,你只是一个女人!”</p>
看着秦陌芫再次朝他走来,明净一字一句道,“不管是北凉还是南戎,你几乎毫发无伤,都是爷在背后一路为你披肩斩将!当初你因为爷而被镇北侯府所伤,爷出手让镇北侯府在南戎失去势力,现在如同一潭死水。”</p>
当秦陌芫走到他跟前时,明净哭了,那种发自肺腑心疼的哭。</p>
“秦公子,你可知道在你出事后,爷也跟着疯了,若不是为了楚家平凡,爷也跟着你去了,他每日用十指扣着地面,墙面,将手指整的鲜血淋漓,为的是想要每日感受你当时在凤城外的痛,日日让身心的痛缠着他,他悔恨自己没能及时护住你。”</p>
秦陌芫脸色煞白,身躯颤抖着,怒吼出声,“别说了!”</p>
原来他十指坑洼,有的结痂,竟是因为这个。</p>
原来,这个男人同样深爱着她,他用自己独有的方式在保护她。</p>
明净同样嘶吼出声,“我若是不说,爷会因为你而死!”</p>
“当初秦家寨被灭爷并不知情,后来才得知,他想找无痕大师质问,可是无痕大师消失了,爷散遍消息都未能找到无痕大师。”</p>
秦陌芫眉心紧拧,心口的痛渐渐撕裂,她猛地弯身,抓住明净,焦急哭道,“他在哪里?”</p>
方才明净说,他快死了。</p>
怎么可以!</p>
没有她的允许,这个男人敢死!</p>
明净哭了,堂堂男儿哭的畅快淋漓,捡起地上的长剑,抓住秦陌芫的手腕,“跟属下来。”</p>
明净带着她奔向府外,骑着马急速朝着城外而去。</p>
苏扈楝站在雨中,大雨击打在雨伞上,溅起了层层水花。</p>
他的视线始终凝着那抹身影,在雨夜里,单薄却又坚韧的身影。</p>
眸光骤然一敛,他转身看向屋檐下,一抹身影负手而立,视线同样看着那早已没了踪影的方向。</p>
苏扈楝敛眸一笑,拾步走入屋檐下,收起伞,语气里多了几分羡艳,“诸葛榕斓能有你这样的舅舅,死也值了。”</p>
国师脸色微凉,将一样东西抛给他,“我们互不相欠。”</p>
苏扈楝看着信函中的名单,眸色冷眯,“谢过国师大人了。”</p>
他看着雨幕,倒是问了一句,“国师大人为何不将府城之事告诉慕容芫,却费了心血,要本宫告诉她?”</p>
国师望着雨幕,声音沉凉,“她不信我。”</p>
只因他是冶儿的舅舅,那日凤城外,他袖手旁观,看着她被无痕打落斜坡。</p>
诸葛榕斓已经疯了一次,他不能再让自己唯一的外甥再疯一次!</p>
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糟践自己的性命。</p>
他只想让秦陌芫知道一切,知道冶儿为她所做的一切。</p>
被心爱之人误会,伤害,那种滋味他尝过了,不想再让冶儿继续承受。</p>
*</p>
大雨滂沱,整个祈安城陷入了漆黑雨幕的夜里。</p>
马儿驰聘奔跑,在城外的一座府邸停下。</p>
明净直接攥着秦陌芫的手臂狂奔,将她拉进府邸。</p>
大雨肆意的打在他们身上,却丝毫不感觉到痛意。</p>
越过回廊,水榭,来到一处摇曳烛火的房外。</p>
里面两道人影绰绰,房内似乎还有两个人。</p>
明净脚步一顿,担忧回头,掌心的温度褪去,见她收回手顿在原地,心瞬间一悬。</p>
“秦公子……”</p>
他张了张嘴,不知要说什么。</p>
这都到门外了,可千万别跑了!</p>
秦陌芫紧抿着唇,看着紧闭的房门,这一刻她竟有些退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p>
一时间两人僵持着,房内骤然响起沉闷的咳嗽声,随即两道陌生的声音担忧响起,“爷,求您赶紧吃药吧,再这样下去,您会没命的。”</p>
两人跪在地上,桌上锦盒里放着药丸,男人却闭口不吃。</p>
任由身上的伤口折磨他,任由内伤加重。</p>
明净脸色一变,推门跑了进去。</p>
雨幕的寒意冲了进去,让屋内沉闷的血腥气淡了一些。</p>
即便秦陌芫站在门外,依旧能闻到在明净打开房门时,萦绕而出的血腥味。</p>
那么浓郁,令人心悸。</p>
明净跑到榻前,看着诸葛榕斓闭着凤眸,脸色苍白无血,薄薄的唇边沁着血渍。</p>
之前刚换了一身白袍此刻又满是鲜血,尤其是心口位置,血还在不留的溢出。</p>
手臂的伤口亦是留着鲜血,而这一切,男人仿若不知痛。</p>
明净蹙眉,心疼的跪在地上,“爷,属下将秦公子带来了,您赶紧吃药吧。”</p>
话刚落,男人骤然睁开凤眸,下意识看向房外。</p>
那里,空无一人,只有寒潮的湿气不断侵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