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他的表情过于怪异，满身狼狈。</p>

那小僧竹叶频频看他几眼，似乎怕他，领着他去了我抄经的万佛殿。</p>

殿内香火葳蕤，十八座大佛像分列两旁，菩萨慈悲像，百年千年过，依旧不曾换面貌。</p>

我满身沉重疼痛，也在步入大殿的这一刻，周身一松，是这些日子以来难得的，身心轻盈。</p>

两个蒲团放置在中间的佛像前，竹叶跑着去了放经书的架子，从中间取出四本手抄的经书。</p>

下边的旧一些，上边的崭新，是我一个月前刚抄完的，书皮泛着新。</p>

竹叶捧到萧牧野面前，有些怯怯：“这是成安王妃誊抄的经卷，王爷过目。”</p>

萧牧野静看了一会，才伸出手去翻开扉页。</p>

抄经时不觉得，可如今看到这些密密麻麻的字，我才后知后觉感到手酸。</p>

一本经书，需要集中精力，誊抄上整整一日。</p>

我满怀祝祷，替萧牧野抄了四年。</p>

是我自甘情愿，也是我自甘犯贱。</p>

这一回，萧牧野像是认出了我的字迹，他的指腹留在第一行字许久。</p>

“抄这些....需要多久？”我听见他声音发涩。</p>

竹叶仰头思索，半晌答：“王妃赶路来此，大约需得些时辰，不过她总是来的早，大约辰时三刻便到了。”</p>

“我年纪尚小便被父母送上山，王妃总是温和，她来静安寺几年，我都接待她，王妃对王爷真是情深呢。”</p>

原来在旁人眼中，我竟然是这样痴情的。</p>

不由觉得自己越发可笑。</p>

萧牧野兴许是因为一夜未眠，神情恍惚，身形又晃了一下。</p>

他接过竹叶手里的经书，一页页翻看。</p>

最后他喉头滑动，问：“她说她是为了谁？”</p>

竹叶听见这话，很是奇怪。</p>

“当然是为了王爷。”他抬手往殿外一指。</p>

长风里，清晨的日光笼罩着一层淡色的金边，大殿外一颗许愿树站在风中，绿叶里系满了轻扬的红绳。</p>

有人站在树下，双手合十虔诚地许了愿，而后踮脚，将载着祝福的红绳系在枝头。</p>

曾经我也是其中之一。</p>

虔诚，专一，憧憬。</p>

只为某个人求的平安。</p>

“那棵树可以作为见证，千万根许愿带可以见证，这其中，有属于王爷的四根。”</p>

我想让他不要再说了。</p>

萧牧野不愿相信，不是能证明我真心的痕迹不够多，而是他打从心底，就没有想要相信过我一分。</p>

这样一点点地替我说话，告诉萧牧野我曾做过的事，才更叫我难堪。</p>

难道不是吗？</p>

我最好的朋友惨嫁大周，我的父母亲惨死在土匪手里。</p>

为了爱萧牧野，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p>

而萧牧野还是摇头，他狞笑一声，看起来有些惨：“你骗我，你们都骗我！”</p>

随即他要跨出门去，可在一只脚已经跨过门槛时，又穆地顿住了。</p>

背影在我的视线里僵了许久。</p>

突然折身返回，他跪在蒲团上，冲着佛像磕了一个头——</p>

我惊愣了一瞬。</p>

不是不知道他对神明嗤之以鼻，因为驰骋沙场的将军，若是信奉神明，等于违背天性。</p>

萧牧野不信佛。</p>

可他居然在佛祖面前磕了个重重的头。</p>

至于他求什么，我无从得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