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个夜晚,在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判中书事曾布的府邸中,来访的张叔夜正跟着曾布的四公子曾纡行走在一条长廊之上。
张叔夜的差遣中有一个枢密使兵学司博士,而曾布之前又是知枢密院事,两人因此有了交集。而且曾布也和章惇一样,非常看重张叔夜的才华。现在的开封将门中真正能用兵的不多,文官之身的张叔夜可以算是一号了。
而且张叔夜日前已经连续被赵佶召见了两次,而且都是越次入见,充分说明了官家赵佶对其的重视。
而张叔夜在面君的过程中也表现突出,在赵佶问起辽国事务和兵学司情况的时候,都对答如流。
所以曾布对其也颇为重视,哪怕现在已经过了戌时,天色都漆黑如墨了,今年已经65岁的老丞相还是要强打精神接见张叔夜——明天一大早,曾布还得上早朝呢!
书房之内,打了个哈欠,上了年纪的曾右相端起女使刚刚送来的参汤,喝了一大口,然后又埋头到了桌子上的一封长信上去了。
信是曾布的弟弟曾肇从海州寄来的,说了两个事儿,一是云台学宫所设课程的事儿——课程有点杂!包括儒学、算学、史学、自然之学、律学、骑马、射箭、击剑、诗赋、音乐、绘画、海外风物、地理等等。
那么多的课程,而且大部分都是杂学……苏东坡到底在打什么算盘?难道想用云台学宫的“杂而不精”和专注儒学的荆公新学争正统吗?
另外,苏东坡还收了武好古那个幸近小人作弟子,这事儿居然还得到了范纯仁、韩忠彦、程颐还有章惇那厮的支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而另外一件让曾布有些犯愁的事情,仿佛也和武好古有关。武好古提出在海州朐山县城旁,用来安置贬官的天涯镇搞什么“士约”……要让贬官和天涯镇的大商、大工一起搞自治。
这事儿怎么看都不对啊!贬官应该闭门思过啊,怎么能去搞“士约”呢?而且海州的大工、大商也不能“约”啊,这些工商户得由官府管制才对!怎么能学界河搞什么“约”呢?
界河商市的《界河商约》已经够讨厌的了,就应该取消……说实在的,如果官家真的相信武好古,干脆让那厮去当界河商市之主得了。将来大军北伐时,就只管向他要钱粮民伕便是了。他若能做好了,给个节度使(指阶官)又如何?要做不好,砍了脑袋便是!
现在弄出个什么商会,把全开封府的将门都拉下水了,将来出了篓子就是法不责众,总不能把满开封府的将门都砍了吧?
老丞相正头痛的时候,他儿子曾纡带着张叔夜就进来了。
“下官张叔夜见过曾相公。”
“嵇仲,坐下说话。”
曾布客气地一笑,抬手示意张叔夜落座。
“嵇仲,现在有御史弹劾兵学司是章相公的私兵,你怎么看?”曾布皱着眉头问。
兵学司他是想保住的,没有兵学司训练小将,无论整顿河北禁军还是编练新军,都是办不到的。
如果整顿不了河北禁军,也编练不了新军,国家将来拿什么北伐燕云?靠西军那几万精锐肯定不够啊!
而且大宋禁军五十多万人呐,就五万能打,剩下四十多万全是废物点心怎么弄啊?天下无事也就罢了,万一北国真被武好古那个小人说中了,到时候谁去复燕云抗蛮夷?
“相公问的事情,下官不知。”张叔夜回答,“但是下官却知道兵学司是真的在做事的,而且做得还很不错……那个从辽国南来的慕容先生是真懂兵事的,他的学生赵钟哥也有真本领。这一年多来,他们也的确摸索出了一套练兵的办法,下官觉得是很好的。”
“是吗?”曾布问,“好在哪里?”
“好在严谨、实用、有章法可循。”张叔夜说,“他们的法子把带兵、练兵、行军、扎营、战阵、后勤、筑城等战阵之学都变成了可以遵照行事的章程。只要照着章程去做,总不会太差。”
“是效程不识之法吗?”曾布低声问了一句。
“对,就是西汉程不识的办法。”张叔夜说,“而且学得很好,极有章法。”
程不识是汉武帝时代的名将,以治军严谨,作战沉稳著称。此公行军打仗讲究的是章法,各级职责明确,纪律严明,编制清晰。凡是他率军作战,前面一定有斥候,左右一定有掩护,一队一队互相呼应,互相照管,安营扎寨也很有章法。
虽然他用兵打仗多年也没取得什么重大胜利,但是也没让匈奴占过便宜,算是一个很能让人放心的将领。
“看来章子厚没有看错人埃”曾布欣赏地点点头,“那些初窥用兵之法的人,都喜欢用奇谋妙计取胜,把敌人当成傻子来骗。而真正老于战阵者,却是讲究章法,务求谨慎,先立于不败,然后再求胜的。
嵇仲,你能觉着他们的办法好,说明你是真通了兵事,将来可以做个阃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