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如玉,清晨的淡淡雾气笼罩在林间野道,一片静谧。</p>
远远的,清悠竹笛声声,夹杂坛罐相碰的铛铛声愈行愈近。偶尔吵醒几只山雀,吱吱叫着却不惊飞,只围着吹笛人四下飞舞,有几只停在斗笠上、肩膀上,更多的跳跃在吹笛人胯下骑着的青牛背脊上。</p>
大青牛宽阔的背脊晃晃悠悠,脖颈上系着两个大酒坛,鼻息粗重,似有不满。忽而“哞”一声长鸣,盖过笛声铃音,荡彻林间。</p>
雀儿呼啦啦尽数腾空而起,喳喳叫着四下散去。</p>
吹笛人发出一串银铃似的笑声,轻拍青牛脑袋:“别急别急,就快到了。”</p>
晨光熹微,太阳出来的一瞬间,林间雾气仿佛被金色的光芒吹散,一牛一童的身形在柔光中显现。</p>
吹笛男童身材清瘦,粗布短衣,十来岁模样,颈上挂一个黄澄澄小铜牌,刻了个“溪”字,正是男童之名。</p>
溪哥儿轻抬斗笠,一双澄澈眼眸看向前方淡淡雾气中显现的一座竹亭,笑道:“没想到已在眼前!”</p>
溪哥儿翻身下背,引着大青牛系在栏杆上,四下里瞥了瞥,确定无人,伸手握住栏杆上一处凸起的竹节,用力一扭。</p>
咯啦!</p>
竹亭中央地面的石板轰隆隆下沉,向八个方向退开,从下方缓缓升起一头身形与大青牛相仿的竹制大牛,犄角尾巴惟妙惟肖。</p>
“哞!!”</p>
“好啦好啦知道啦!”</p>
大青牛不止一次见到这么个看似同类实非同类的玩意,每次都十分不满。</p>
溪哥儿从大青牛脖子上解下两坛美酒转挂到竹牛颈部,拍拍大青牛屁股:“说了多少次了,后面的路你上不去,要是滑下来把腿摔折了,我还不得被姬二叔打死。”</p>
溪哥儿翻身骑上竹牛,在牛脊处摸起一根玄色锁链,用力一拉,竹牛竟自动迈开步子走了出去。亭内地面石板轰隆隆合拢如初。</p>
“你就在这歇着吧!”溪哥儿冲大青牛摆摆手,竹牛牛蹄一动窜出老远。</p>
大青牛又气鼓鼓地长“哞”一声,溪哥儿声音从远处飘来:“莫再气了!这竹牛还非得我两手牵着,都没法吹笛子了,哪有你好!”</p>
清脆话音落处,竹牛四蹄生风,一童一牛瞬间没入林海。</p>
苍山远,奇峰险。</p>
过了竹亭没多久,山势急转而上,黑石嶙峋,玉竹丛生,三尺来宽的石梯在山际与陡崖间盘旋蜿蜒。</p>
溪哥儿熟练地控着竹牛拾级而上,不多久就可鸟瞰来时的密林,再走一刻钟,便望见群山间如铜镜般晶莹闪烁的湖水。湖面上飘着轻纱般的薄雾,却也能清晰地看见,湖水竟分片显为朱、青、绿、紫、黑五种颜色。</p>
五色湖,是镶嵌在群山中的一块瑰丽宝玉,也是大人口中无数传说的摇篮。</p>
曾言道数百年前有五位神明偶然游到此间山水,见有湖水三面峭壁,一面直通雪峰断崖,是个不进不出的世外之地,一时兴起携族人在此地结湖而居,繁衍生息。后因此湖无源无根,遇旱则涸,遇雨则溢,族人困苦,难以为继,便将各自的神兵掷于湖内,布施仙法,湖水立呈五色,青有游鱼,绿有藻木,朱含金石,紫含磷玉,最后一方黑水是禁地,栖蛟龙,掌生死,灭外敌,若后代子孙中有心术不正的恶人,必引来神明震怒,届时黑龙出世,屠尽恶人全族。唯有立即将恶人连同族内一对童男女一并献给黑龙,方可平息神明怒火。</p>
当然这只是传说,听听也就罢了,自溪哥儿记事以来从未听闻村里有人见过黑龙,只当是大人为了规劝后代安分守己编出来的谶语,还能吓得孩子们不敢跑到黑水湖边玩耍。</p>
溪哥儿驻牛在崖边,远远望去,青水湖岸边错落着四四方方的肥美禾田,夹杂着大大小小的草屋院落,一派欣欣向荣。</p>
这便是溪哥儿生长的小村。大部分人家都把院子建在田野间,但溪哥儿的家却是例外。</p>
那一座建在青朱两色湖交接处岸边的草屋小院,方圆数里鲜有人家。这会儿,小院内正缓缓升起一股烟气,溪哥儿知道是爹爹和哥哥又开始了一天的劳作。</p>
灼热火红的炉膛,汩汩的水声,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爹爹黝黑宽厚的肩膀。</p>
溪哥儿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家和别人家不一样,别人家是在田里种庄稼的,是在水里摸鱼的,是在林子里砍柴的,自己家却是给大伙儿打农具的。爹爹也常拍着胸脯骄傲地说,村子里会打农具的只有自己一家,而为大伙儿打农具是祖上定下的规矩。爹爹要打,哥哥要打,溪哥儿要打,只有妹妹不用打。</p>
溪哥儿总会追问,为什么妹妹不用打?</p>
娘亲就会笑着拍拍溪哥儿的小脑袋:“你妹妹是要嫁人的,要和别家小哥儿住到一起。”</p>
溪哥儿并不在意什么嫁人,只知道当自己不上山时,总会被比自己小两岁的妹妹天天黏着,只怕她是不大习惯住到别家去的。</p>
而且别家的小哥儿,似乎也没有看得比较顺眼的。</p>
竹牛静静立了一会儿,竹面上有一层淡淡的水汽,脖颈处的小凹槽甚至攒了许多水,溢出来滴到挂着的酒坛上,发出轻轻的“啪”声。</p>
溪哥儿回了神,赶忙拉了拉黑不溜秋的金属链,驱着竹牛继续往山上走去。</p>
别家的小哥儿……村东头姓祁的,村西头姓智的,村南头姓钟的……好像处的都不咋的。</p>
溪哥儿眼前似乎浮现出那一群比自己壮出许多的同龄人,最爱玩打架的游戏,总是举着个木棍喊着“吴王,吃我一剑!”“我有灵符护体,你砍不到我!”,在阡陌间追来打去。而自己天生瘦弱,参加过几次,都是被揍得最惨的那个,便也没了一起玩的欲望。</p>
“我们谷家的孩子,天生就有使不完的劲!二娃不用担心,等十五岁了跟着爹爹打个几年铁,保准比那些小子壮实得很!”</p>
十五岁执铁锤是谷家不成文的规定,历代谷家家主都如此执行,但溪哥儿不大喜欢那百斤重的大锤,总让他想起那些拿着木棍到处劈人的壮实小子。</p>
不管怎么说,溪哥儿最终也没能和同龄的孩子们打成一片。反倒在八岁时跟着爹爹上山祭拜之后,跟山上那位老爷子玩得稔熟,没事喜欢就往山上跑。</p>
村里人都把山上住着的那位尊称为玄机老人,已不知高寿多少,按祖辈的要求就是要时时供着的,溪哥儿却只唤他“野老”。</p>
溪哥儿娘亲心念着溪哥儿自己怎么喜欢就怎么玩吧,爹爹盘算着多爬几次山对溪哥儿体格有好处,便人也没阻拦溪哥儿频繁上山,只是多有提醒,要溪哥儿对玄机老人一定要恭恭敬敬,不要调皮生事,以免恼了神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