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慧娘神志已经有些模糊了。小小的窈娘看着与平日大相径庭的姑姑,有些担忧,却又有些害怕,怯怯地站在母亲的身后。</p>
顾慧娘却瞧见了她,笑得慈爱,似是有了片刻清明,笑着伸手招她向前。</p>
小窈娘走到顾慧娘榻前,顾慧娘却是抱着她又哭又笑,最后嘶声呜呜了几声“我的儿”,便撒手故去。</p>
顾窈娘尚且年幼,被吓得哇哇大哭。直到许久之后,她才真正懂了,自己那个温柔美丽的姑姑,往后是再也见不到了。</p>
顾行之听她所言,为顾慧娘鸣不平,并无旁的猜测,心中稍定,眼中慌乱敛去。</p>
却因着提起了多年前的旧事,提到自家阿姐,终究是有些低落。</p>
顾窈娘的话却是没有说完:“还有阿秋,就是与秦毓秀成婚那位谢家娘子。托庇新政之福,她能够参加科考。可依旧被困在后宅之中,日日挣扎,与秦大娘周旋。</p>
还有我,若非新政,我便日日愁苦如何另觅得一位如意郎君,免去他人嚼舌。便是为了在年满二十五之后,家中不必多缴赋税,我也要在二十五岁之前将自己嫁出去。</p>
而余二娘子,她如今或许依旧与从前的郎君,日日承受着伤痛之苦。”</p>
顾行之显然因顾窈娘所言,心中不禁泛起恻隐。他欲言又止,思索着如何宽慰小侄女,话至唇边,却又生硬地改口道:“女子之境如今,已是渐趋佳善。你无需过于忧虑。</p>
况且……”</p>
他历来不愿对窈娘过于苛责,往日都是窈娘自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他并不多加干涉。向来都是给足了窈娘自己去做决策的空间。</p>
此时,顾行之斟酌着词句,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和而不带有一丝责备:“这与你……与公主亲厚,有何关联?窈窈,上头的人心,不是我们这升斗小民可以置喙的。你莫踏错了路。”</p>
很多话,很难讲明。便是在家中,亦没有那个胆量,将大位之争挂在嘴上去谈论。</p>
顾窈娘眼睑低垂,声音有些发闷:“不一样的。二叔,圣人会推行新政,公主也会推行新政,无论是谁,天下女子都会越过越好。可是若是,那个人是庆王殿下,那便不会了。”</p>
她抬起头来:“二叔,我不是因为公主同为女子,便会如何。而是庆王殿下为人,您有所接触,应当是知道的。</p>
咱们顾家,并不是普通升斗小民。庆王殿下曾对我多番示好,今日又这般为难,您难道当真觉得,咱们能够置身事外吗?”</p>
顾行之又何尝不知。以顾家如今的财力,朔京城中难有商贾之家出其右者。树大本就招风,更何况顾家商行中经营的生意,多是米面粮油,乍一看并不起眼,却是关乎着民生根本。</p>
庆王曾对窈娘多番示好,他自也不是毫无所觉。他自是知道窈娘所言无差,顾家注定要卷入这旋涡之中。</p>
更何况从前旧事蒙蒙,更是风云难测。</p>
这一切,似是顾家注定只能站在瑞宁公主一边。若当真顾家能够站队未来之主,那便自也是大造化。</p>
只是这其中风险几许,心中自也是明晰。</p>
大抵是为人亲长,便总盼着能一直将晚辈护佑于羽翼之下,一生安顺无忧。若只他孑然一身,他或许也会竭力拼一拼那破天富贵。</p>
便是生活艰难,他也惟愿一切重担只背负于他肩膀之上。</p>
顾窈娘不过是个孩子,他又如何忍心,见她事事通达?她所言,他自是知道句句在理。</p>
便是不为那富贵荣华,亦有踏出这一步的理由。可他不忍她再受风雨摧折,心中虽是欣慰感慨,却也酸涩难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