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到兴头上,忽冷不防又有个人从牢外大步冲入,二话不说,照着黎慎韫当面便是一拳。
黎慎韫猝不及防,甚至连动都没来得及动,就这样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子,觉得面部骨骼仿佛要裂开一般的疼痛彻骨,不由一把捂住了脸,退后两步。
“谁?!”
尚未等他把捂脸的手放下,后领子就已经被人一把抓住,而后揪着他狠狠往墙上一撞!
骨骼与墙面相撞的闷响声连续响起,仿佛发泄着施暴者极深的郁愤,几乎是没几下黎慎韫就已经血流满面了,
他试图反抗,但方才原本已被池簌打的不轻,身后那个人手劲又压得他动弹不得,黎慎韫根本就挣扎不开,被硬生生地撞去了半条命,才顺着墙滑到了地上。
揍他的人转过头来,原来是黎清峄。
他方才一直在外面,也不知道听见了多少,池簌显然早已察觉到了,只是知道是应翩翩的舅舅,所以未加阻拦。
此时,黎清峄暴揍黎慎韫,他也毫无惊讶之色,只是在旁边看着,一言不发。
直到黎清峄将人放开了,回头看向他,池簌才对他点了点头,语气淡淡地打招呼“舅舅。”
黎清峄原本要说话,生生被这声“舅舅”叫的顿了一下,差点忘了词。
但他此时也没有心情在意称呼一事,短暂的停顿之后重新捋清思路,径直问道“你为何知道他做了什么梦?”
池簌微微垂眸,黎清峄喝道“说话!”
池簌道“因为我也做过相似的梦……担心这些事会成真。”
黎清峄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已经多年没有似这几天一般大喜大怒,大悲大惊了,一时间觉得心脏都在发疼。
黎清峄今日也是来找黎慎韫的,但他与池簌的目的不同,他是想与黎慎韫谈条件,榨干对方的最后一点价值。
黎清峄性情亦正亦邪,善恶一念,这一次的宫变中改变了主意,他也从来不是痛改前非幡然悔悟,而只是一切以应翩翩为中心罢了。
应翩翩既然不让他制造动乱,那么他便帮着外甥守住这片风雨飘摇的江山,但这可不代表黎清峄就一心一意忠君爱国了。
在他心目中,满朝堂上依旧都是一群狗娘养的混账东西,而对于黎慎礼这名最终上位的新君,黎清峄也存着防范戒备之心。
所以黎清峄倒是倾向于保住黎慎韫的性命,给皇上留一个威胁,同时再以此为条件去威胁黎慎韫,看一看他身上还能不能有些剩余价值可以挖掘。
黎清峄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听到这些。
由于前几次相遇的时机都不太好,黎清峄和池簌之间看待彼此,总有些微妙的敌意和不顺眼。
一开始黎清峄站在外面,听到池簌这样询问黎慎韫,还觉得他非常无聊,这种时刻竟然揪着一个梦境不放。
这么天真和不稳重,亏他还是七合教出来的,能把应翩翩照顾好吗?
可是没想到,黎慎韫还真能将他所谓的“梦”讲的如此清楚和诡异,黎清峄觉得他的话语好像异常熟悉,不知不觉就听得入了神。
他逐渐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处也传来一阵剧痛,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之前从未见过的记忆,随着黎慎韫的话翻腾起来。
同样是和黎慎韫联手造反,可在这段记忆中,一切的事情还有另外一种结局。
虽然当时的内外形势和如今有些不同,但黎清峄的计划一直没有改变,仍然是打算将所有人都聚拢到宫中,自己则通过隐藏在黎慎韫的背后策划毁掉一切。
可这一次,整座宫中再没有那样一个孩子能让自己的内心产生莫名的熟悉和柔软,竟然兴起了想要留他一命的念头,黎清峄从始至终,没打算放弃炸掉皇宫的主意。
他把一切布置妥当之后,下到暗室中等待时机点燃引线,等待的过程中,隐约听见外面传来的响动,应该是黎慎韫那个表弟傅寒青带着兵马来到了附近。
他一出现,就代表着这场叛乱已经到了尾声,一切都快要结束了,于是在人们最喜悦的时候,黎清峄决定点燃火药,将他们一网打尽。
可是不知道是否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他身上的火折子竟然失灵了。
黎清峄一共带着四五只火折子,当初装上的时候,都已经将它们一一查验,也进行试用过,完全可以确定没有问题,但此时这些火折子竟然一个都打不着火。
黎清峄又换了好几种能生起火来的手段,也都无济于事,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阻止他把这把火升起来,毁掉这些人一样。
难道他们当真有上天保佑吗?可是又凭什么保佑这些人!
最后,黎清峄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放弃,更加可笑的是,最后还是傅寒清无意中闯入了这处地下的暗室中,发现了他,并且将他救了出去。
黎清峄当时满腔懊恼怨恨和不解,可还是硬压了下去,若无其事地告诉傅寒青,自己在这里准备火药是打算如果他们这边不能取胜,便设法将平叛的军队引过来尽数除掉,以此强硬手段夺权。
没有人怀疑他的话,毕竟他此时已经跟黎慎韫联手了,大家在一条船上,自然是会鼎力相助的。
谁也想不到黎清峄会疯狂到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也想要将所有的一切都尽数毁灭。
于是最后黎慎韫夺权成功,登上皇位,将乐王作为协助他的人,也获得了不少的赏赐。
可是黎清峄心里清楚,黎慎韫跟他那个爹半斤八两,同样对自己也心存着防备和忌惮,更何况区区赏赐,又如何能够平息掉他心中深沉的恨毒?
因此黎清峄一直也没有放弃复仇的打算。
既然没有机会,那就继续蛰伏,反正他这些年最擅长的就是一个“忍”字,左右也不差这些时候了。
而且除了大穆,黎清峄也憎恨凶残野蛮的西戎,毕竟若非他们凶残贪婪,威逼公主和亲,善化公主也不会死在那里。
既然一时半会奈何不了这个朝廷,那么他不如借着黎慎韫的手,先对付西戎再说。
黎清峄知道除了傅寒青之外,应钧那个儿子应玦如今也一直在边关打仗。黎清峄并没有见过他,但研究过此人的一些行军风格,倒是颇为欣赏。
他觉得应玦虽然是状元出身,但颇有乃父之风,要不是一直在辅佐傅寒青,再加上听说有些疯症,他应该也可以成为独立门户的一代名将,如此倒是可惜了。
黎清峄原本很看好他,甚至琢磨着与这个应玦合作一番,但他没有想到,就在大穆逐渐在与西戎的交锋当中一点点扳回优势的时候,黎慎韫却突然玩起了手段。
他以自己深陷险地为理由,紧急下旨召回傅寒青护驾,傅寒青一走,应翩翩那边的军队势单力薄,难以守城,以至于城门被西戎攻破,大穆再一次溃败。
后来又是傅寒青急忙折返,回去守住了下一座边城,这才将西戎兵将逼退,但应翩翩战死,那座城池还是丢了。
没有人知道,这只是一本书中的剧情安排,为了体现出主角挽狂澜于既倒的英勇气概。
当时除了对傅寒青的赞誉外,朝廷上下一片叹息之声,都觉得西戎兵强马壮,恐怕大穆是不能匹敌了,会失败实在是一件让人痛心又感到无可奈何的事。
如此一来,主张力战西戎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求和派逐渐在朝中占了上风。
黎清峄却看破了黎慎韫的把戏。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他可以确定,黎慎韫绝对和西戎的人暗中来往,达成了某种交易,那座城池是他故意让出来给对方的。
只能说他比他的父辈要狡猾。先帝也不想打仗,于是力排众议,明明白白地向着西戎低头求和,赠送金银珠宝,派出公主和亲。
但黎慎韫却做出一副“我已经尽力,但形势就是如此”的表现,假装城池失守,实际上与西戎暗中合作,葬送了一位将领和无数兵士百姓的性命,换取了大穆短暂的和平,以及群臣对他的支持。
当调查出这一切的时候,黎清峄只觉得怒不可遏。
第一次他想要葬送这个朝廷,因为火折子打不着火的可笑理由错失良机,第二次眼看就能给西戎以重创,他为了此事尽心尽力,也是付出无数心血,甚至不惜与朝廷中那些废物合作,黎慎韫却硬是把傅寒青招了回来,将一座城池拱手让人。
难道老天爷一定要跟他作对吗?
每一回他都苦心孤诣,精心擘画,可每一回,都与成功失之交臂。
若是要如此下去,他的大仇得何时才能得报?
黎清峄就算是再能忍,这一回也有些忍不住了。
他本想去找黎慎韫理论此事,却没想到直接被召进对方的寝宫中时,皇上竟然还在帐中宠幸嫔妃,只是在一片之声中告诉他“朕就不下榻了,皇叔有什么话,在这里说便是。”
黎清峄拂袖而去。
走到殿门口的时候,他鬼神神差般的回头一望,正好看见有人的上半身猛然从帐子里扑了出来,似乎是翻身想要下床,随后又被黎慎韫极为粗暴地一把揪了回去。
长发自颊边拂过,露出一张明艳非常的面孔,那个瞬间竟让人心头陡然一动。
那是个十分漂亮的年轻男人。
黎清峄回去之后,总是难以忘记那张脸,画下来着人暗中打听,方知原来此人就是应玦。
他默然良久,没有再去找黎慎韫说什么。
因为他知道,那昏君已经没救了,最正确的做法,果然还是想办法炸了这座皇宫才对。
黎清峄尚未动手,应定斌那个平时应声虫一样唯唯诺诺的老太监倒是先一步造反了,可惜他筹划这件事的时候,没有找到黎清峄的头上,错过了一个两人联手的好机会。
应定斌失败之后破口大骂,触柱而亡,黎清峄奉命抄没他的家产,在对方的卧房中,发现了一套浆洗的干干净净,精心放在木盒中保存的小衣服。
黎清峄听应家一名老下人抹着眼泪说,这衣服是少爷来到京城时所穿,是他亲娘缝给他的,应定斌怕他以后想念亲生父母,一直给他好好地留着。
自从应玦战死之后,他才时不时都会拿出来叠一叠,摸一摸。
黎清峄心想,原来应定斌到死也不知道,他的儿子已经被皇上给弄进宫去了,现在还活着,虽然大概活的很痛苦。
他随手将衣服放回去,却不慎将一角翻起,露出了上面绣着的“大英雄”三个字。
绣工、字迹,那样熟悉。
是……姐姐。
那、那么应玦是……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那名老下人眼睁睁看着黎清峄出神良久,然后捂住胸口,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染得那件小衣服上淋漓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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