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柳林突然发现情况有些不对。</p>
他自幼读书，对中原文化非常了解。</p>
大明号称天朝上国，向来都是宽厚待人，绝不会为难番邦使节。</p>
正因如此，他才敢义正言辞，经常表现地十分强硬。</p>
在以往，不管见到谁，无论是鸿胪寺、礼部，亦或是内阁，哪怕见了皇帝，一直以来，都表现的不卑不亢。</p>
因为他知道，自己越是强硬，对方反而越欣赏，并将其称之为读书人的骨气。</p>
相反的，你越是卑躬屈膝，人家越是看不起你。</p>
还有一层原因，就是对方向来以礼仪之邦自居，做什么事，都先讲道理，通常来说，只要是他们自己做错了事，往往不会抵赖。</p>
比如说这次，明军毫无征兆开进安南，已经理亏在先。</p>
虽然靖安郡王曾派人出使清化，面见国王，并表达了调停安南和占城两国战事的态度，当然了，国王陛下断不会答应。</p>
因为安南国已占尽优势，不出三年，便可彻底征服占城。</p>
在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可能和解！</p>
至于明朝派来的使者，自然不能得罪，于是，安南国便祭出了拖字诀！</p>
我不答应，也不拒绝，咱们先拖着。</p>
拖个两三年，等占城覆灭成为既定事实，你还能怎么样？</p>
到时候，最多是申饬一番，可那又如何呢……</p>
可没想到，人家劝说不成，直接就大兵压境了！</p>
甚至连警告都没有……</p>
得知这个消息后，陈柳林震惊了。</p>
他万万没想到，一直自诩天朝上国的大明，竟如此不讲武德！</p>
于是，这才匆匆进宫，想要讨个说法。</p>
在他原来的预想之中，这件事本就是大明有错在先。</p>
只要自己堂堂正正进宫面圣，对方自知理亏，肯定会想办法安抚，到时候自己表现地强硬些，据理力争，必要的时候再当场骂上几句，届时，对方被自己大义凌然所屈服，必羞愧难当，直接退兵也是有可能的。</p>
真到那时，自己就会成为安南国的英雄。</p>
可没想到，理想虽好，现实却相差甚远……</p>
大明皇帝根本不按套路出手，一见面就咄咄逼人，竟是将问题的根源全都推回到安南头上！</p>
诚然，安南国王黎思诚，最近几年是有点飘。</p>
此人不但以皇帝自居，还称大明为北朝，安南为南朝，大有平起平坐之意。</p>
可是，即便安南国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可以下旨申饬啊！</p>
小弟做错了事，大哥总要先苦口婆心劝说一番，若劝说无果，才会考虑动手。</p>
结果呢，人家直接就是十万大军集结起来，招呼不打一声，直接就开干，如果说，这场战争不是蓄意而为，鬼都不信！</p>
现在还说什么，让安南国王负荆请罪，开什么玩笑？</p>
我们安南人不要面子吗……</p>
陈柳林大致能看得出来，自己的职责，恐怕是要彻底结束了。</p>
既然人家是蓄谋已久，无论找个什么理由，这仗都能打起来。</p>
事到如今，是时候结束自己的使命，回到故国，自此之后，安南和大明，再无修好的可能。</p>
想到这里，陈柳林心里也不禁怒火中烧，昂首道：“既然大明陛下心意已决，下臣只好决定明日回国，到了那时，便只能在沙场上见了！”</p>
朱祁镇没有回话，因为无话可说。</p>
他不知是该直接哈哈大笑呢，还是该说点什么，来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p>
见没人答话，陈柳林还以为自己的义正言辞起到了震慑作用，便继续说道：“安南国虽世居南洋，却尊奉孔孟，自国君而下，无一不知书达理。今大明征伐我国，安南带甲之士，亦有五十万之众，有良将千员，士卒如云，而今陛下主意已定，下臣无话可说，那么，就只好兵戎相见了。我朝之国君，自克继祖宗大业以来，励精图治，现如今安南国兵强马壮，且看鹿死谁手。”</p>
既然没得谈，当然要放几句狠话再走，这样回国之后，也算有个交代。</p>
朱祁镇感觉很好笑，问道：“如此说来，安南国是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了？”</p>
此时，陈柳林的脸上突然露出轻浮的笑容，说道：“陛下莫非已忘记了三十年前的旧事？”</p>
闻此言，朱祁镇的脸色终于阴沉下来，冷冷道：“朕没心情和你争论，明日，会有人护送你回国，就如你所言，到时，沙场上定胜负吧！”</p>
“多谢陛下美意！”</p>
陈柳林依然不卑不亢，颔首道：“以臣观之，陛下还算圣明，只不过，与臣之国君相比，陛下的贤明不及万一。臣之君，韬略过人，杀伐果断，陛下则远不及也。战场之上，靠的绝非兵力多寡，而在于统帅的智慧和韬略，或许有生之年，下臣再来与陛下相见时，便不再是下国之使，见上国之君，而是南朝之使，见北朝天子！下臣这些话，可能有些无礼，却也是肺腑之言，冒犯之处，还望见谅！”</p>
这番话倒不是信口开河，陈柳林对于自己的国君，确实很有信心。</p>
安南北部，和大明交接之地，隔着十万大山。</p>
由此天堑，明军想要入安南作战，谈何容易。</p>
何况，安南多深林，明军不熟悉地形，很容易被安南军队伏击。</p>
退一步说，就算正面作战不是明军的对手，亦可退守城池，转攻防守。</p>
如今的安南早已今非昔比，清化城、升龙城等几座主城，墙高池深，想要破城，谈何容易！</p>
另者，这段时间以来，安南的疆土向南扩张近三成，延伸至占城腹地，此处的稻谷一年三熟，后勤保障完全不成问题。</p>
天时、地利、人和，明军一样也不占！</p>
正因因此，陈柳林说话非常有底气。</p>
既然要回国了，那么索性，恶心他们一番也好。</p>
而他的倚仗，则是因为大明的君臣被礼法所约束，自己乃是国使的身份，再如何，他们也不会对自己动手。</p>
“话已至此，下臣告辞……”</p>
“我告你娘！”</p>
一个人影突然掠出，直奔陈柳林而来。</p>
陈柳林正在客客气气地躬身行礼，眼前一花，突然多了个人。</p>
此人头发一团一团湖在一起，衣服上被烧几个大洞，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焦臭味，如街边乞丐一般。</p>
陈柳林有些懵，在京城的这些年，每日接触的都是上流人士，说话办事自然要客客气气，规规矩矩，这货是从哪冒来的，怎的张口就骂人？</p>
紧接着……</p>
砰！</p>
贝琳可是个暴脾气，看到此人竟在殿上耀武扬威，心中早已按捺不住。</p>
区区一个番邦使节而已，皇上不想搭理你，是碍于身份，可不是怕看你个信球！</p>
眼见此人出言不逊，羞辱大明，这还忍得了？</p>
当下一拳砸过来，直奔面门而去。</p>
陈柳林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仰，摔倒在地。</p>
砰！</p>
“哎幼！”</p>
第一声响，是被人一拳砸在脸上。</p>
紧接着，第二声响，则是后脑勺撞在地板的声音……</p>
陈柳林眼前一黑，与此同时，鼻梁、后脑处剧痛传来，忍不住嚎出声。</p>
贝琳跨步上前，直接骑在陈柳林身上，又是一拳，用力砸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