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城就像一块茅厕里的石头,黑黑的散发着恶臭。</p>
长时间的战争已经让这座孤城四壁上沾满了人血,黑色的苍蝇蚊虫就在黑色的血迹上寻找着食物。每当有石头或弩箭砸下来,那些嗜血的昆虫们就“哄”地一声,烟尘般飞上天空,和飞溅起的碎石泥土一起,遮住苍白的太阳。</p>
这绝不是一种令人舒服的景色,但李旭却不得不每天面对它。如今,他已经是一营统帅,麾下有一万战兵,两千多名辅兵,再不能像上次辽东之战初始阶段那样,觉得战事无聊就可以溜回自己的营中睡觉。</p>
但在战场上,他又的确无所事事。高句丽人用石块和泥土自己堵死了辽东城所有的城门,大隋将士根本不必警戒可能有敌军偷袭。但他们也攻不进辽东城内,尽管城外有将士们用泥沙包垒就的鱼梁大道,沿着此道可以一步步走到城墙上。但高句丽人守得很聪明,他们用木栅栏和沙包将城墙分隔成了小段,攻上城头的隋军要么站在城上忍受两侧敌楼上的羽箭打击,要么继续向前,从两丈多的城墙上跳下去。想要向城头两侧扩大战果,却是万万不能。</p>
在城内靠近城墙的地方,高句丽人挖了无数道壕沟,拆除了所有靠近城墙的房子。胆大跳进城内的人,即便不立刻被摔死,也会被一拥而上的敌军剁碎。所以,面对着黑色的辽东城,大隋兵马在生力军到来后依旧一筹莫展。</p>
五天前,当骁果诸营第一次到达高句丽城下的时候,几个郎将为了加入第一波攻城序列吵得面红耳赤。前来介绍战况的兵部侍郎耶律斛大人说了,城内的高句丽将士已经成了强弩之末。只要我大隋勇士发起再发起一波冲锋,就可以把整座城市夺下来。</p>
“先入之功,升三级,赏万户!”巨额的奖赏下没有人不红眼。除了一个姓裴的将军和没有根基的李郎将,其余八个郎将都要争这个首功。裴将军不争功是因为他家世显赫,并且本来就有光禄大夫的封爵在身,犯不着跟小辈们争抢。至于李郎将不争的原因,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无数声名显赫的世家子弟还没轮到,哪有他这个无根无基的新丁现眼的机会?</p>
窄窄的鱼梁道无法容下太多的兵马同时发起攻击,所以经兵部协调,将积极请战的八营勇士分为八个班次,每个班次强攻一天。如果哪个营的攻势坚持不了一整天,则由轮给在其下一位的郎将带兵顶上。</p>
第一天,折冲骁果营在一位出身天水赵氏的郎将带领下,率先攻城。攻势从正午开始一直持续到午夜,前后三千多名骁果阵亡在鱼梁大道两侧,亦未能将城头上的缺口再增加半分。午夜后,赵姓郎将掩面而哭,承认失败,自缚到中军请罪。皇帝陛下笑而释之,命三军休息,明日再战。</p>
第二天,果毅郎将元纬在强弓硬弩的掩护下,率领麾下士卒负土囊登城,试图在城墙另一侧也堆出一条下城的大道来。将士们忙碌了一整天,精疲力竭,扔进城内的土囊却全被城中的高句丽人用独轮车推走。未及天黑,元纬自认战败,主动致中军请罪。杨广看在已故内史令元寿的面子上,宽恕了他。</p>
抽到第三轮进攻的郎将名字叫虞世则,是现任内史侍郎虞世基的堂兄弟。有了前两位郎将大人的攻城教训,他不敢再轻敌,一面请求主帅以车弩和石炮压制鱼梁大道附近的高句丽军,一面派死士抬着云梯冲上了城头。但云梯的长度无法够到城内的地面,高句丽将城墙附近挖得远比城外低。虞世则无计可施,只好转而攻击城墙上高句丽人垒起的障碍物,经过一日血战,他破坏了十二道栅栏,拆除三堵沙垒,却在傍晚的时候被一枝毒箭射中了面门,当场战死。</p>
没经过严格训练的骁果们在主将战死后慌乱撤退,摔下鱼梁道和被自己人挤下城墙的足有二百多人。</p>
紧接着,第四轮和第五轮进攻亦无功而返回,抱着立功之心而来的骁果们一旦发现功劳不像他们想象得那样容易捞,士气以极快的速度降了下去。今天,第六轮攻势刚刚发起不到一个时辰,旁边观战的李旭已经预料到进攻的失败。</p>
“咱们不该只进攻这一点。进攻点越单一,对防守方越有利。与其让数十万大军在城下干耗,不如用鱼梁道来吸引守军注意力,派奇兵从别的方向攻城。或者多垒几条鱼梁道来,数个方向同时向城里杀!”李旭低声向自己麾下的几个低级将领嘀咕。</p>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以目前敌我双方士兵的数量差来考虑,最合适的进攻策略是围城而不是强攻。但辽东地区的适合战斗天气实在太短,一旦战火延续到八月之后,突然而降的大雪对中原士兵而言不谛于灭顶之灾。所以,皇帝陛下选择强攻辽东城的战略未必是错,然而强攻的手段却未免过于单一。</p>
“大人说得极是,但不会有人听咱们的!”雄武营别将慕容罗低声回应。他是一个有着近二十年行伍经验的老兵头,自征开皇年间那次征辽之后,就一直在六品左右的军职上徘徊。慕容是个胡姓,祖上杀孽太重,所以这个姓氏素来就不被中原的世家们所接受。而慕容罗本人又和军中显贵宇文家搭不上关系,所以混了近十几年也只是个校尉,还进不了升迁机会较多的天子六军。李旭来雄武骁果营履新之时,一干托关系入营当差的低级将校们试图给新长官下马威。慕容罗因为没有背景,所以不敢参与。结果最后因祸得福,带头闹事的人都被李旭辣手拿下,他和另一位出身相对低微的李安远二人却因为行事低调而得到了升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