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入夏(终)(1 / 2)

眼下正是咸祯九年,八月上中旬之交,枯叶恨离枝头,听水轩又迎来了一个秋日。</p>

宣平侯夫人这几年常来,前两年曾对人讲过,要不要在院里栽几株桂花,秋来满院馨香,也算添几分热闹。</p>

谢谨闻却婉拒了,直言自己并不嫌冷清。</p>

虽不在眼前,但他能够知晓,再过一个多月,山腰那株柑橘又该结果了。初生时青涩异常,彻底结成便会秾艳饱满,沉甸甸压下枝头。</p>

他想着,就不觉得冷清。</p>

又问过人,若养得好,这株柑橘或能存活五十年。</p>

五十年,他该有八十几岁了,足矣。</p>

已近黄昏,夹带凉意的秋风自窗间乘隙钻入,撩动镇纸下新干的墨痕。</p>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探去,取到手中,又重读一遍。</p>

「近岁战事频起,陛下挂念西北,已然招兵买马、添置军饷」</p>

「闻松江两岸农户植棉者众多,或可凭此机遇,早设纺机、增织棉布」</p>

「既可盈己之囊,亦能解军需之忧,是为两全也」</p>

信不长,他很快便读完了。</p>

品了品却总觉得缺点什么,想起当初她临行前那封信,再看眼前,总是缺点情谊的。</p>

于是他取过一旁搁着的羊毫笔,又添一句:“近来秋意渐浓,切记莫贪凉,勤添衣。”</p>

写完又是压回镇纸下,重新等到墨迹干涸,装进信函中,最后——</p>

收进书阁中。</p>

它不会寂寞,因为这样长长短短的信,他已不知作了多少封,就按先后整齐排放着。</p>

那封自然而然排到末端,但显然不会是最后一封。</p>

姜念当然是不会收到这些信的,她也没再去猜过谢谨闻的心意。</p>

眼下同人并肩走在一起,记不起从前心境倒是小,她竟还心慌得厉害。</p>

怕被什么人看见,又要拈酸吃醋哄不好。</p>

她不曾问人何时来的,身边人却顾自说着:“明年年初,陛下便要提我入阁了。我想着彼时更不得空,便趁此机会回一趟常州,祭奠祖父。”</p>

苏州与常州同处南直隶,是毗邻的两府。</p>

可姜念又心知肚明,沈渡出现自不是巧合,他是特意来寻自己的。</p>

“姜念。”</p>

“嗯?”她一路闷闷,闻声才转头去看人。</p>

沈渡说:“你也替祖父披过孝,再不济,也算作他的学生。”</p>

“你可去祭拜过他?”</p>

姜念抿着唇,只是缄默。</p>

祭拜沈老太爷,自是她应当做的。眼瞧着就是八月十四,就算她这样跟着沈渡走,也照旧问心无愧。</p>

可她没有应,微微别过脑袋,去瞧那始终不远不近跟着的人。</p>

……</p>

此时的林宅,韩钦赫被碧桃数落一通,也是头晕脑胀。</p>

这三年她闹脾气的时候不是没有,却也没同昨夜那般反常过。</p>

他早该想到的,是存了心事。转而却又不解,她先前分明是愿意生的,为此还捏着鼻子喝药调理过一阵,怎么事到临头反而又不高兴了。</p>

再一想她如今或许怀着身孕,又生着自己的气,一个人在外头乱跑,韩钦赫再想不到其他,立时急匆匆往外走。</p>

刚走出垂花门,却与迎面而来的萧珩打了个照面。</p>

顾不上前尘旧怨,他立刻道:“来得正好,她方才跑出去了,你与我分头……”</p>

“不必了。”</p>

相比他行色匆忙,萧珩平静得眼皮都不多掀一下,抬脚踏入院内。</p>

又说:“她跟人去渡口了,叫我回来说一声。”</p>

韩钦赫自是没反应过来,追上前问:“什么渡口?”</p>

“沈季舟来了。”</p>

时隔三年,又真真切切听到这个名字,男人只觉浑身气血都往脑门涌。</p>

他就说嘛,今日那卖家做派,哪像是诚心做生意的?尖酸刻薄、处处为难,最后还奇货可居,硬要将谈好的纺车价钱翻五番。</p>

原是他沈季舟来了!</p>

韩钦赫问:“你就不拦她?”</p>

萧珩这才收了收脚步,回过头却是说:“拦她做什么?”</p>

“她若要走,谁拦得住。”</p>

那分外清俊风流的男人立在原地,耳边不停回荡着最后那句话,其实打心底是认可的。</p>

当初那些男人中,不乏手段通天、位高权重的,可谁拿她有办法?</p>

他能与人成亲,只是因为姜念,选了自己。</p>

那她为何又跟人走?她是后悔了吗?</p>

韩钦赫一时乱得很,眼见萧珩已没影了,又是日头西沉,不过多久便要天黑。</p>

他沉沉吐出一口浊气,还是决定要去寻她。</p>

不管她后不后悔,自己是她明媒正嫁的夫婿,指不定肚里还揣着自己的孩子,他说什么都要……</p>

“做什么去?”</p>

就连这一回,他都没踏出府门。</p>

心心念念的人儿,竟又自己回来了。</p>

男人一个箭步上前,将人紧紧裹在怀里,满腔满腹皆是“劫后余生”的庆幸。</p>

“你反悔了?还是觉得我更好些?”</p>

他一开口声调便不稳,勉力克制着又说:“他沈季舟忙得要死,哪像我能时时陪在你身边?”</p>

“再说起来,他府上厨娘手艺必然不如我,你怕是……”</p>

她就静静任自己抱着,不接话也不解释,男人便又慌了,将人从怀里放出来,却又攥着她手臂不肯放松。</p>

“你不会是,回来收拾行李的吧?”</p>

姜念真不知道,萧珩是怎么跟人说的。</p>

推开人顾自往里走,她只得重新解释:“我去渡口送人,自己收什么行李?”</p>

“可刚刚他分明说……”</p>

话一出口,韩钦赫便反应过来了。</p>

萧珩只说,她跟人去渡口,没说是送人还是跟着走。</p>

问为何不拦,他也只说“她若要走,谁拦得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