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须臾的工夫，西狼的兵士们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宫门楼上空空如也。</p>
段义平不知所终。</p>
这厢，孟昭云依稀看见一团青色的影子往王宫正殿而去。她使了个幻戏，梨花雨纷纷扬扬而落，她在花瓣中，带着乌兰赶到正殿去。</p>
大理王宫的正殿。四下里雕砌着佛像。灯台上的灯油所剩无多，宫人们四散逃命，没人顾得上添，一豆烛光颤巍巍的，将灭未灭。</p>
是和尚们救了段义平。</p>
此时，他昏厥过去。和尚们围在他身边。</p>
乌兰踉踉跄跄地奔向段义平。孟昭云沉默地跟在她身后。</p>
“老段……”</p>
大殿的帘幕散开，卷着西风。</p>
段义平梦呓着：“别杀，别杀，别杀……”</p>
乌兰抱住他，她的眼泪落在他的面孔上：“老段，你醒醒，你醒醒。”</p>
段义平猛地坐起身来，惊惧地后退：“血，好多的血——”</p>
他的视野里满是鲜红。脑海中的砍杀声、求救声，一阵高过一阵。满城的尸首，他的子民。</p>
他双手抱住头，蜷缩成一团。</p>
乌兰道：“老段，我带你走，好吗？我带你走。你那会子问我准备去哪儿。我现在告诉你，我哪儿都不去，我同你一起走。老段，你听见了吗？我们以后好好的，好好的。我给你剥一辈子的栗子。以前是我欺负你，以后换你欺负我……老段……”</p>
段义平看着乌兰，似乎把一生的岁月都看尽了。</p>
他双手颤抖，声音也在发抖：“乌兰，我们还有以后吗？”</p>
他们还有以后吗？</p>
全城人的性命。</p>
大理与西狼间的血海深仇。</p>
国破，家亡。</p>
他们怎么能还有以后？</p>
他要如何面对她？</p>
“老段，对不起，对不起……”乌兰不断地说着。她欠老段的，山海难填。</p>
和尚们诵着经文。</p>
段义平闭上眼，不肯再看乌兰。第一次与她相遇，她从房梁上跳下来，挟持他，她不知道他的身份，吓唬他，说她是段王爷的女人。翠柏林政变，她背着他跑了很远很远的路。他爱上了她，一个狐狸般狡黠明艳的少女。她身上的勇敢、无畏，让他着迷。他以为西狼是真的有心和亲，与大理世代友好。他以为她奔赴三千里来嫁给他，会与他从此岁月静好，琴瑟和鸣。</p>
他的爱，万劫不复。</p>
宫门外，忽穆烈的手终于挥动。</p>
“进攻！”</p>
军师见状，松了口气。乌兰与大汗的对峙，让大汗迟迟不下令进攻王宫，他心里提着一口气，唯恐一世英名的大汗，心软了。现时，他如释重负，高喊一声：“大汗天纵英明！”</p>
西狼将士们齐声喊道：“大汗天纵英明！”</p>
王宫的门被撞开。</p>
西狼将士们涌了进去：“杀——”</p>
曾经一派祥和的王宫霎时成为修罗场。</p>
忽穆烈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道：“军师，方才的箭，是谁射的？”</p>
军师忙俯身道：“将士们一路厮杀，到这最后一刻，难免心急。微臣觉得，那箭，本是想射杀段王爷，只是乌兰恰挡在段王爷身前，险些被误杀。微臣以为，这个时候，正是军心振奋之际，不宜追究此过。望大汗明鉴。”</p>
忽穆烈想了想，道：“告诉将士们，莫要伤着乌兰。本汗说过，要接她回家。”</p>
“是。这是自然。乌兰姑娘，是西狼的功臣，此次凯旋后，大汗可将乌兰姑娘正式封为大公主，享无上尊荣。”军师恭敬道。</p>
忽穆烈看了他一眼，道：“多兰的死讯，暂不要告诉她。”</p>
数月前，多兰忽然生了一场痢疾，忽穆烈命草原最高明的医者为她医治，又命巫师日夜做法祝祷，什么法子都用尽了，还是没能留住多兰的性命。多兰临死前，死死地握着忽穆烈的手，眼睛看着南方，道：“大汗，请一定记得把乌兰接回来……长生天的旨意，她会助大汗一统天下，大汗莫要舍了她……”</p>
她担忧着女儿的前路。她怕女儿回不来草原了。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在用长生天的托梦，来为女儿的将来谋算。</p>
忽穆烈答应了她。</p>
她才放心地闭上眼，走了。</p>
忽穆烈怕乌兰伤心，一直没让乌兰知道。</p>
“大汗放心，微臣已经告知全军上下，谁若敢泄露多兰夫人的死讯，军法处置！”军师信誓旦旦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