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点头。</p>

方灵山道：“多大了？”</p>

“十五。”</p>

方灵山低头笑笑：“多好的年纪。本宫与陛下初见那年，也是十五。”</p>

转瞬，她抬头，看着乌兰的衣衫，道：“你喜欢白色？”</p>

乌兰摇头，道：“不，我喜欢红色。这件衣服是昭云姐姐让我穿的。”</p>

方灵山旁边的宫人呵斥道：“大胆！回贵妃娘娘的话，胆敢不自称奴婢！”</p>

乌兰皱眉。这狗屁的中原，规矩真多。她在大理做王妃的时候，跟阖宫的仆役称兄道弟，热热乎乎，也没见老段说不合适。</p>

方灵山向宫人道：“无妨。她初进宫，由着她吧。本宫就是喜欢她这未经宫闱教化的性情。”</p>

那宫人不敢再吭声，道了声：“是。”</p>

未经宫闱教化，不知礼数，才更像她。方灵山想。</p>

大半年前，哥哥方砚山从嘉庆关回来，进宫拜见她。那时，贤德殿的梨花开了，雪白的一片。他脱去铠甲，净了手，上树摘梨花花瓣，说回去给夫人做香囊。他的夫人白若梨，喜欢闻梨花的味道，身上终年散发着晴雪香。</p>

方灵山倚在门框，幽幽说了句：“嫂嫂好福气。”</p>

其实，贤德殿的梨花已经摘过一茬了，是皇帝命人摘的，早早地送去了方府。只是方砚山在外守关，不知情罢了。</p>

方砚山道：“是臣好福气才对。”</p>

他小心翼翼地将梨花花瓣包好，向妹妹辞别。</p>

临走时，方灵山将一件金缕衣赠给他，并道：“刀枪无眼，哥哥往后在战场上定要小心些。性命为重。”</p>

方砚山笑笑：“战场之上，惜命，便不能赢。”</p>

尔后，他不经意道：“臣在嘉庆关，与一个女子打斗，她敢单枪匹马闯阵，毫不畏惧。说起来，她的面孔，倒有几分像若梨。不过，还是比若梨差得远。凶蛮之气太重。”</p>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p>

方灵山打探到那女子的身份。派细作孟昭云前去。诱其来中原。</p>

她要把这个女子当作一把刀，划开她与周九的疏离，划开周九十数年如一日的冷漠，划开中宫皇后宋丹青的不可一世，划开宋家满门的走狗画皮。</p>

她并没有将她的打算告诉方砚山和白若梨。</p>

他们夫妇二人，一片报国热血，阳谋有余，阴谋不足，以致屡屡被算计，落了宋家的下风。</p>

她方灵山，深居宫闱十一年，学会了把泪和血吞下去，也学会了将牙长在心里。</p>

此刻，她看着乌兰，道：“红色是火，不大吉利。本宫命司织局给你做几身衣裳。往后，你便一直穿白色。”</p>

孟昭云喜不自胜，道：“昭阳，你听明白贵妃娘娘的意思了吗？贵妃娘娘要留咱们在宫里了。这是莫大的殊荣啊。天底下的伶人，谁不盼着为皇家效力？谢贵妃娘娘隆恩，谢贵妃娘娘隆恩……”</p>

乌兰不领情，道：“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我不稀罕。这里像古墓一样，走路都要轻手轻脚，无趣。”</p>

方灵山似乎对她的话并不意外，她握着一个精巧的香炉，淡淡道：“听说，你今儿险些被宋钊玷污。如果你不留在宫里，你觉得宋钊会放过你吗？本宫略略提醒你，在临安城，没有任何一个官员敢动宋家的人。”</p>

宋钊那淫贱下作的脸，浮现在乌兰脑海，让她一阵作呕。</p>

乌兰看着方灵山，道：“你为什么要留我们？”</p>

方灵山道：“很简单。本宫喜欢看幻戏。特别是梨花雨。本宫看过很多场幻戏班子的表演，觉得你们的表演最入心。本宫想留你们在身边，随时召见，随时看戏。”</p>

乌兰抿了抿唇，道：“那你答应我一件事。”</p>

“说。”</p>

“宋钊强抢了很多民女在府内，那些女子很可怜，我想让你解救她们。”乌兰同方灵山谈着条件。</p>

方灵山笑笑，哥哥说得没错，这个蛮女胆子很大。</p>

“好。”方灵山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她。</p>

乌兰道：“一言为定！”</p>

“嗯。一言为定。”</p>

这一晚，乌兰便留在了皇宫。</p>

她和孟昭云，住在贤德殿西侧的一间小屋内。宫人们唤她们为“大孟伶，小孟伶”。</p>

夜间，乌兰躺在床榻上，听着风吹着光秃秃的梨树梢发出的声响，睁着眼睛，难以入眠。</p>

离奇的人生遭遇，让她反复咂摸。她竟成了以幻戏立身的伶人。</p>

孟昭云在一旁欢喜地碎叨着进宫的好处，不必风餐露宿，不必为谋生发愁，不必四处辗转。</p>

乌兰透过窗棂，看天上的月亮。</p>

临安城的月亮，带着一层缠缠绵绵的凄惘。</p>

她好像看到了老段一身袈裟，坐在月亮上面。</p>

她睡着了。</p>

梦境里，她穿着一身华衣，勒命老段给她诵经。老段说，我可以为天下任何一个人诵经，唯独不能为你。</p>

她问为什么。</p>

老段说，我在人间，还有一点凡心，就是你。</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