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灵山屏退了殿内所有的人,包括孟昭云。</p>
她缓缓地给乌兰说了几句话。</p>
字字清晰,乌兰却听得有些糊涂。</p>
方灵山道:“你不必问什么缘由,按照本宫说的做就是。如此,本宫便可放过与你私会的男子,也可恕了大孟伶。”</p>
阿九和昭云姐姐,是乌兰在中原仅有的朋友。</p>
怎能让他们为自己所累?乌兰左右掂量,最终,还是点了头。阿布曾教过她一句话,当你的能力不如旁人,就得学会低头,低头不一定是服输,也可以是全力以赴的开始。</p>
方灵山见乌兰答应了,满意地笑笑。</p>
“小孟伶,本宫喜欢你,非常喜欢。你进了贤德宫,便是本宫的人。本宫不会亏待你,来日富贵荣华,一样也少不了你的。”</p>
她的面孔,到了深夜,粉残脂褪,带着倦态。</p>
乌兰没有再说什么。贵妃娘娘像是“灯影戏”中粉墨登场的人物,浓浓的精明,满满的算计,淡淡的悲怆。</p>
方灵山摆摆手,示意乌兰退下。</p>
她唤来一个宫人,站在软榻边,给她念着官家的御诗:鱼信还催花信开,花风得得为谁来。舒柳眼,落梅腮,浪暖桃花夜转雷。</p>
方灵山少女时代,就喜欢周九的诗。她总是期盼从他的字里行间读懂他的心思。这些年,许是哭多了,夜里在烛光下,已不能将字看得很清楚。于是,她就命宫人念给她听。</p>
数月前,周九写了句“趁此一轩风月好,橘香酒熟待君来”,她特意做了橘子酒,命掌事太监去请他来。然,他以一句“国务繁重,改日再去看贵妃”搪塞了。</p>
一轩风月,并不好。橘香酒熟,没有等到君来。</p>
今夜的“花风得得为谁来”,再一次刺痛了方灵山。</p>
她在疼痛中睡去。梦中,她头戴凤冠、身着凤袍,和周九站在一处。周九握着她的手,说,灵儿,阅尽千帆,还是你最好。朕与你,生同衾,死同穴。</p>
醒来,方灵山的手掌紧紧地攥着。</p>
透过窗棂吹进来的风,将她的脊背吹成一个凄凉又执拗的姿势。</p>
深宫的每一砖、每一瓦,都张开大口,吞掉了她的韶华,吞掉了她的天真。</p>
她孤注一掷,斗到底。</p>
能得到周九的爱,固然好。</p>
如果得不到,留住他的人时刻在身旁,从生到死,也是好的。</p>
腊月伊始,宫中谣言四起。</p>
先是,大庆殿值班的守卫半夜时分,看见一个女子站在城墙上跳舞。守卫连忙唤同伴来看,城墙上,却已空无一人。</p>
接着,是升平楼闹鬼。几个洒扫的太监看见一个白衣女子,在长廊里飘来荡去。</p>
最后,太庙也出了异动,先帝的灵牌四更时分晃动不止。凋落的梨花林中,一个女子站在树干上,挥动着长袖,反反复复地念着一句话“国母有偏,致天命不佑;中宫当移,可天下太平”。</p>
宫里积年的老嬷嬷说,那女子的背影隐约像从前的漓妃,穿的也是漓妃生前的衣裳,一定是漓妃殉国后,不放心国运,魂游归来了。</p>
漓妃,就是昭烈太后,官家的生母。</p>
渐渐地,越传越离谱,宫里人议论纷纷:昭烈太后转世了。</p>
国母有偏,致天命不佑,难道朝廷的一切不祥,都是因为皇后娘娘么?中宫当移,可天下太平,这句话明摆着是劝官家易后了。</p>
昭烈太后是官家生母,不会有私心。她说的,想来,是真的。</p>
流言传到中宫皇后宋丹青耳里的时候,她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栽倒。</p>
“流言最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宋丹青喝问道。</p>
“回……回皇后娘娘……是……大庆殿的守卫……”见皇后发了怒,凤仪殿的宫人战战兢兢地回着话。</p>
“妖言惑众,按宫规当斩。”宋丹青道。</p>
贴身宫女金雯忙劝道:“娘娘,不可啊。”</p>
“杀了他,不就摆明了告诉众人,您心慌了吗?既是谣言,不足虑之,您越不在意,越好。”</p>
金雯是从宋府陪着她进宫的丫鬟,宋誉铭一手调教出来的,略有几分智谋。</p>
宋丹青道:“这口气,如何咽得下?”</p>
金雯环顾左右,低声道:“乔太后素来喜欢您,支持您。上回,她老人家在景云观染恙,您衣不解带地侍疾,宫中谁人有您这样尽心?另则,宋宰执这些年提携了多少乔太后母家的人?乔太后能不念着您的好、念着宋家的好吗?”</p>
康顺太后乔香儿,从前是漓妃身边的侍女。乔家世代都是泥瓦匠,满门没有半个读书人。乔香儿因为抚养、保扶官家,一步登天,却顾惜着太后之尊,明面上,不好为母家人求官。宋誉铭是个极识眼色的,悄无声息地替太后办了这些事。</p>
宋丹青听进去了金雯的话,手抄了百余份佛经,去隆佑宫,面见太后。</p>
哪知,这回,她没能进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