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忽穆烈，刘悯是痛恨的。</p>

他从小在上书房耳濡目染，那个敌国头子，就是草原上茹毛饮血的粗蛮人，野心勃勃的侵略者。</p>

上回，他将那受伤的老匹夫掳到汉营，本想命人将其押到临安做人质，好同西狼谈判。奈何，天不遂人愿，半路上，囚车被劫。</p>

知意死后，刘悯对西狼的恨意更深了。</p>

每一个手持弯刀的西狼人，都是杀死知意的刽子手。</p>

如果没有他们，就没有战争。</p>

如果没有战争，知意就还好好儿地活在人间。</p>

晚虹斜日塞天昏，一半山川带雨痕。胡人羊马休南牧，汉将旌旗在北门。知意为国、为家、为民，殒命边塞。</p>

天下很大，大得无边无涯。天下又很小，小的连那样一个灵动、美好的知意都留不下。</p>

刘悯猛地挥动手中的长矛，欲向苍狼暗卫刺去。</p>

忽地，心念一动，手腕一转，长矛在空中绕了个圈，生生收了回来。</p>

他竭力让自己的口吻听上去很平静。</p>

“大汗因何事要见本王？”</p>

苍狼暗卫摇头，说了两个字：“不知。”</p>

苍狼暗卫，为大汗办事，要紧的是：武功高，忠心，话少。</p>

不该问的，一句不会多问。不该说的，一句不会多说。</p>

刘悯问道：“那么，大汗准备何时在何处见本王？”</p>

苍狼暗卫道：“明晚子夜，长安坡往西三里处的崖边。”</p>

“好。”刘悯道。</p>

苍狼暗卫见话已传到，便不再盘桓，飞身去了。</p>

刘悯仰头，将腰间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p>

凛冽的味道，直冲他的脑门，他脚下踉跄，月色下，他将长矛杵在地上。</p>

老匹夫倒是警觉。</p>

将见面的地点定在崖边，而不是长安坡东侧的密林中。</p>

崖边无遮蔽之物，不好埋伏。</p>

刘悯回到营帐。</p>

许是醉了，他看烛影都是双的。</p>

烛光晃啊晃，晃出红衣女子的明艳笑脸。</p>

“悯哥哥，悯哥哥——”</p>

她站在御花园的梅花坡上，一声声地喊着他。</p>

“太傅这会子靠在暖阁打盹儿呢，你敢不敢在他脸上画老虎？”</p>

“这……”</p>

“哼，悯哥哥不敢。我自己去。谁让太傅今天又在父皇面前告我的刁状来着。害得父皇罚我抄《女则》，抄得我手都酸了。”</p>

说着，她就往上书房的暖阁跑去。</p>

临安皇宫下雪了，她是雪里的麋。</p>

躺在榻上的他，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昏沉睡去。</p>

梦境来了。</p>

碎片式的。</p>

自她离世，他夜夜多梦。</p>

“知意，你慢点儿跑，等我。”</p>

“知意，当心脚下有山石。”</p>

他眼角淌出冰冰凉凉的泪来。</p>

“知意，我这就去在太傅脸上画老虎，这就去……哥听你的，哥什么都听你的。你慢点儿，慢点儿。”</p>

眼前的场景骤然变了。白雪变成黄沙。临安的梅花坡变成北境的长安坡。知意身上的红衣变成战袍。她清丽光洁的面孔变成烧伤的模样。</p>

风沙拍打着营帐。</p>

刘悯醒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