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风的眼睛顺着常笑的目光一转，摇头道：“我们当时追的血奴不是她，是只怪鸟。”</p>
常笑哦一声，又问道：“墓地上当时可有其他人？”</p>
王风道：“一个也没有。”</p>
常笑道：“以你的武功，如果有人躲藏在附近，一定瞒不过你的耳目，何况还说话。”</p>
王风道：“你不信那番话是出自血鹦鹉的口中？”</p>
常笑微喟道：“鹦鹉无疑是一种非常灵巧的鸟儿，甚至还会说人话，据我所知，秦淮河畔那间宝香斋所养的一头鹦鹉更会念唐诗，可是说到底，不外乎长时间训练的结果，那只血鹦鹉跟你说的，却分明不是那种出自训练的话。”</p>
王风道：“那番话无疑应该是由人说的，但事实上，是发自鸟口。”</p>
“我相信你所说的是事实，只是这种事，又的确难以令人置信。”常笑大大地叹了一口气。</p>
王风苦笑道：“你这种心情我很明白，要不是身历其境，我想必也是这个意思。”</p>
常笑又叹了一口气，道：“看来这件事就只有两种解释，若非那只鹦鹉通灵，我们便得要接受十万神魔、十万滴魔血这个传说。”他摇摇头，又道，“连血鹦鹉这种事都可能是事实，僵尸的存在岂非更大有可能？”</p>
没有人作声。</p>
这一静，小楼仿佛就阴森起来。</p>
楼外更阴森，夜色已浓如泼墨。</p>
常笑朝门外瞟了一眼，忽又道：“这时候僵尸应已出动了。”</p>
这句话出口，就连他自己，也打了一个寒噤。</p>
其他人也就只有一个王风例外，他居然还笑得出来，道：“他的窝仍留在这里，我想他迟早总会回窝来休息一下。”</p>
常笑道：“你不怕？”</p>
王风道：“他跟我是朋友。”</p>
常笑冷冷道：“最好他变了僵尸之后，也仍认识你这个朋友。”</p>
王风道：“认得与否是其次，只要见到他就成。”</p>
常笑道：“对于他变成僵尸这件事莫非你也有疑问，一定要见到他才确信？”</p>
王风道：“这仍不是我主要的目的。”</p>
常笑忍不住追问下去：“你主要的目的是什么？”</p>
王风道：“设法阻止他再变成僵尸。”</p>
常笑道：“你希望自己的朋友死后能够安息？”</p>
王风道：“很希望。”</p>
常笑道：“交着你这种朋友实在不错。”</p>
语声一顿，他的目光又转向门外。</p>
四个人正从门外踏入。</p>
是人，不是僵尸。</p>
安子豪就在前面，后面董昌、唐氏兄弟。</p>
四个人一个不缺，面色也并无异样。</p>
常笑目光一扫董昌三人道：“你们已检查过万通的尸体？”</p>
三人点头苦笑。</p>
他们所见到的只是一只手、一摊脓血。</p>
常笑道：“有什么发现？”</p>
“万通的尸体早已化成脓血，只剩一只手，那只右手亦已死黑发臭。”</p>
“靠墙的床上放着他的配刀，刀鞘却在另一边。”</p>
“刀口有血，刀柄有血，都并不相同，刀口的血与一般无异，刀柄的血是那种脓血。”</p>
“在他那只右手中指指尖，剖出了一枚七星绝命针，显然是因为这一枚毒针，他那只右手才变成死黑色。”</p>
“那摊脓血虽已干硬，但以我们的经验推断，极有可能是‘化尸散’所造成的结果。”</p>
“根据以上种种的发现，我们认为万通昨日在开棺验尸之际，中指指尖就给刺入了一枚七星绝命针，针上的剧毒迅速蔓延，使他那只手尽成死黑，他发觉中毒，势必立刻暗运内力，阻止毒气再上升，所以死黑的只是一截手。”</p>
“可是给送入那间小屋之后，他已不能再支持下去，为了保全性命他唯有忍痛拔刀，将那只手斩断，然后所谓僵尸就来了，在他的身上下了化尸散，化去了他的身子，那只右手却因为已给斩掉，反而得以留下。”</p>
常笑静静地听着，并没有表示意见，一直等到董昌与唐氏兄弟交替将话说完，才开口道：“化尸散这种东西似乎并不常见。”</p>
唐老大道：“也并不罕见，据我们兄弟所知，江湖上好几个帮会都用这种东西处置人犯，用来当毒药暗器使用的黑道高手据讲也有好几个。”</p>
常笑道：“哪几个？”</p>
唐老大道：“陕北断虹子，河东乌鸦，河西赤雁，燕南毒手书生萧秋雨。”</p>
常笑道：“他们跟铁恨可有关系？”</p>
唐老大想了一下，摇头道：“没有。”</p>
一个官差即时插口道：“我记忆所及，大约在五六年前，铁恨在湘西曾经侦破一间黑店，在那间黑店后院，据讲是有一个化尸池，黑店的一伙谋财害命之后，就将尸体投入池中，毁尸灭迹……”</p>
常笑颔首道：“那是说，铁恨是有机会得到化尸散那一类的药物了。”他霍地回头，盯着王风道，“那个官差真正的死因现在你亦已清楚，对于这件事，你又有什么意见？”</p>
王风一旁正听得发呆，给常笑这一问，顿时如梦初觉，苦笑道：“要非我亲眼看见铁恨暴毙，又亲身护送他那副棺材，七八天以来未离左右，棺材又一直钉死，根据他们这验尸报告，我一定怀疑他仍然生存。”</p>
常笑亦自苦笑道：“我本来也是这样怀疑的，可是听你说得那么肯定，却又实在不能不相信他已经死去。”</p>
王风道：“也许他身上的确藏着化尸散之类的毒药，在扼杀那个官差之时，无意中掉到那个官差的身上。”</p>
常笑淡淡道：“那支毒针也是无意中从他的身上飞出来，刺入万通的中指指尖？”</p>
王风只有苦笑。</p>
常笑摇了摇头，喃喃道：“我走马天下十年，所接手的奇案，所遇上的怪事，已不能说少的了，但都能有一个解答，有一个解释，可是像这样奇怪的案子，这么奇怪的事情，却还是破题儿第一遭，我简直束手无策。”他一再摇头，叹息着道，“也许你还不知，我着手调查这件案子，到现在为止，已有两年多。”</p>
王风虽不知，并不怀疑常笑的话。</p>
常笑叹息着坐了下来，接着又道：“十万神魔，十万滴血，化成一只血鹦鹉，血鹦鹉的出现，太平王府库藏珠宝一夜之间神秘失踪，郭繁的死而复生，生而复死，这些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不可能发生。”</p>
王风道：“可是事实就存在，而且的确已发生。”</p>
常笑叹息道：“我本来绝不信有所谓妖魔鬼怪，有所谓第二世界——”</p>
王风截口道：“最初我也不大相信，但怪事接二连三发生，尤其是遇上了那只人一样笑语的血鹦鹉，实在不由我不相信。”</p>
常笑沉吟道：“只可惜那些事情发生之际，我都没有在场，否则，我也许能够找出事情的真相。”</p>
王风道：“你仍在怀疑？”</p>
常笑道：“不能不怀疑，就拿现在这件事来说，杀人的是僵尸，可是验尸的结果，分明就是人为。”</p>
王风忽然抬头问道：“你有没有见过僵尸杀人？”</p>
常笑道：“连僵尸我都未见一面，又怎会见过僵尸杀人。”</p>
王风道：“僵尸杀人的时候，可能就像人一样，动用他身上所有能够杀人的东西。”</p>
常笑道：“哦？”</p>
王风淡笑道：“无疑是眼见为实，不过当时你站在一旁，现在难保亦成一摊脓血。”</p>
常笑亦笑了，道：“只要能够弄清楚事实究竟，解开心中的疑团，化作脓血又何妨？”</p>
王风道：“那你不妨耐心等下去，他的窝还在这里，迟早总会回来的。”</p>
常笑道：“等，我一定等，我还准备四处找寻他的踪迹。”</p>
王风道：“你的胆子看来也不小。”</p>
常笑笑笑道：“并不比你大，有你在一旁壮壮胆子最好。”</p>
王风道：“只可惜我现在仍然不想跟你混在一起。”</p>
常笑淡笑道：“你不是要去寻找铁恨的尸体？”</p>
王风道：“我没有说过不去。”</p>
常笑道：“那我们何不走在一块儿，彼此也乐得有一个照应？”</p>
王风道：“也许你这是出自好意，但这种好意，我只能心领。”</p>
常笑奇怪地望着王风。</p>
王风随即道：“因为我的胆子其实并不大，我害怕还未找到铁恨，就已给吓死。”</p>
常笑终于明白，道：“你是害怕我？”</p>
王风道：“害怕得要命。”</p>
常笑道：“为什么？”</p>
王风叹气道：“只因为你是毒剑常笑，活阎王常笑。”</p>
常笑闭上嘴巴。</p>
王风继续道：“僵尸杀人最低限度也还有原因，他所以杀万通，是因为万通冒犯了他，你杀人据我所知，通常都没有所谓原因，走在你身旁，时刻都要提防你的剑突然刺来，不吓死也得担心死了。”</p>
常笑在听着，忽然又笑了起来，道：“这种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p>
王风道：“好像我这种说话不顾后果的人，本来就很少。”</p>
常笑道：“的确少，我最欣赏这种人，所以我保证，即使你真的犯了罪，我也会当面说清楚才下手，绝不会抽冷子杀你。”</p>
他说得很认真，王风却完全没有反应。</p>
常笑淡淡一笑，目光无意中落在对门那面墙壁之上，忽一顿，道：“这面墙壁好像刚刚刷过？”</p>
王风道：“昨夜才刷过。”</p>
常笑道：“谁刷的？”</p>
王风道：“我。”</p>
常笑笑笑道：“你是不是精力过剩，无处发泄？”</p>
王风道：“我倦得连棺材都肯睡进去，你说是不是？”</p>
常笑道：“这面墙壁莫非有问题？”</p>
王风道：“大有问题，对着它，我就仿如置身奇浓嘉嘉普。”</p>
常笑一愕道：“奇浓嘉嘉普？”</p>
王风道：“‘奇浓嘉嘉普’就是诸魔聚会的地方，没有头上的天空，没有脚下的土地，只有风和雾，寒冰和火焰——”</p>
常笑突然截口道：“墙上到底有什么？”</p>
“一幅画。”王风的目光迷蒙，“画的就是奇浓嘉嘉普那个地方，画的就是那一天。”</p>
“那一天？”</p>
“诸魔齐贺魔王十万岁寿诞，滴血化鹦鹉的那一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