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壅乾只坐着,脸色沉的如墨,却未再说话。
季夫人泣声涟涟,目光尤为哀怨,“老爷总是这般遇事不决,什么事都拖,非要拖大了才来解决……如今麒儿和允儿还在外求学,兮儿也只嫁了一个七品芝麻官,倘若我们出事,老爷叫我这些儿女何去何从?”
见季壅乾仍旧沉默不语,季夫人哭得更来劲,寻了个座椅坐下,一边拍腿一边哭道:“妾原打算兮儿寻个好夫家,想着就是不能一辈子高枕无忧,也能在关键时刻救她一命,可老爷偏偏不听,执意让她下嫁,这下嫁在婆家的地位是好说话,但真出事了,夫家能保她么?现下宋祁被斩首,皇上盛怒,若再往下查去,下一个会是谁,老爷能保证吗?”
画外,裴云归给自己添了杯茶,坐在烛火下,观戏一般地看着季夫人撒泼。
眼眸幽深,在昏黄的烛光下看不清神色。
京城当真是藏龙卧虎。
“妾身死了便是死了,可我的儿女这一辈子才刚开了个头啊。”
“够了!”季壅乾拍案怒道:“在皇城底下为官,老虎脚下办事,想要保全自身,行事本不该高调,你以为宋家落到如此地步,全然是尚存嫌疑的忤逆之罪吗?”
此时监督着一切的裴云归也对季壅乾的措辞十分赞同。
他说的不错。
忤逆谋反是大罪,连坐之刑的确不为过。
不过,迄今为止,这事查了这么久,物证也确凿,但迟迟定不了罪。
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宋祁不招供。
只要他不招供,皇上那边就得一直耗着。
证据算什么?证据可以造假,但主犯的嘴早不了假。
大家都以为皇上会和宋家的人一直这么对峙着,谁知宋祁一死,余人也统统跟着奔赴黄泉。
皇上不是傻子,审了这么久,其中猫腻也看了个囫囵。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宋祁只不过是一个被推出来顶罪的弃子,知道的并不多。毕竟只有傻子会挑这么一个敏感的节骨眼往枪口上撞。
谁知皇上还是跳进了这个早早设下的圈套。
为什么呢?
将这事溯回到源头,裴云归又仔细想了想。
宋家嚣张跋扈,行事高调,招摇过市,势力遍布朝廷,眼见着就要往皇上头上撒泼了。
这是京城人人皆知的事情。
皇上是武将出身,心高气傲,怎可容忍宋家耀武扬威多年?
他势必要寻找合适时机,将宋家一网打尽。
而这个圈套,就送给了皇上一个合适的时机。
在很大程度上来说,宋家是被自己作死的。
画面中,季夫人被他说得一顿,随后,又凄凄哀哀的哭了起来。
“老爷口口声声说谨言慎行,行事低调,可我只知,若再不主动以求自保,他宋家的下场,便是对我季家将来的预告!”
“那你说,要怎么办!”
季壅乾不耐道。
季夫人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连忙拭去的眼角渗出的眼泪,谨慎地瞥了眼窗外,又去仔仔细细将窗子关好,才走到季壅乾身边,附耳道:“依妾身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先解决了裴云归这个最大的麻烦!”
裴云归心头一跳,双眸毫无波澜地望着画面中自己那个正在商讨自己死活的伯母。
对于这些,她早已没了感觉。
只是裴云归很好奇,自己究竟是什么来头,能让伯母如此执意杀她,以及伯父为何处处保她?
季壅乾眯起浑浊的眸子,敏锐地察觉到了季夫人的意图,“你铺垫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说这个?”
“老爷,那裴云归是什么身份,你我都知,倘若将来被查,你我就会被扣上私藏罪女的罪名,即便清白又如何,一纸罪状下来,老爷百口莫辩。”
裴云归双眸逐渐瞪大,放在腿上的手也不自觉地握紧。
家父只是巡游的医士,从未入官,她何时成了罪臣之女?!
“不行。”季壅乾拒绝得很干脆,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老爷冥顽不灵!”季夫人恨恨道:“您这是在拿季家所有人的性命下注!”
季壅乾闭了眼,眼睑下的乌青越发的浓:“我自有我的考量,裴云归暂时动不得。”
季夫人气的上气不接下气,满头步摇凌乱晃动,“她为何动不得,她又不是天神下凡,她就是个祸害!”
“我提醒你,不要在背地里做手脚。”季壅乾再度睁眼,眸中带上厉色,“那药别再用了,她若死了,我季府才是真的没有退路可言。”
说罢,季壅乾便撩起衣袍,进了里屋。
季夫人气急,随手将安桌上的玉器拂了一地,坐在残骸中,忧郁地掉了眼泪。
裴云归还想再往下看二人的对话,但自从季壅乾进屋后,两人便不再说话,没过多久,房中灭了烛火,她只好作罢。
季家夫妇很谨慎,什么都说得比较隐晦,但听到的信息也足以让裴云归震惊。
譬如,她才得知她是罪臣之女。
记忆中的阿父从未入仕,又何来罪臣一说?
这是疑惑之一。
疑惑之二,便是季家夫妇对自己迥异的态度。
季夫人千方百计地要害她,季壅乾千方百计地阻止。
她不信季壅乾对自己存有恻隐之心那套说法。
其中必有利益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