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车厢中的博弈(1 / 2)

王国血脉 无主之剑 6678 字 9个月前

永远不要低估北地人的胆魄。

这是六年前,在英灵宫里险死还生的博弈过后,普提莱告诉泰尔斯的话,那时的王子殿下深以为然。

但此时此刻,看着车厢里安然稳坐的查曼王,泰尔斯惊悚地发现:他依旧不了解这句话的分量。

查曼王冷冷地看着他,目光里流露出审视的意味。

就像六年前,他们第一次会面一样。

六年的时间里,泰尔斯无数次地假想过:那位可怕的新国王站在黑沙城的最高处,目光深寒地望着龙霄城的方向,缓声下达对付星辰王子的危险命令。

但纵使泰尔斯绞尽脑汁、穷尽思维也想象不到,他们六年后的重逢,居然会是这样的场景。

“你……”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你疯了吗?”

查曼王并不答话,目光深寒。

泰尔斯下意识地四处张望,环顾周围。

“不必烦忧,”查曼王冷酷而沧桑的嗓音响起:“只有我和你。”

漆黑的车厢里只有一小块窗户,上面是灰蒙蒙的单向沥晶玻璃。

以贾斯汀为首的大公亲卫,以及王子自己的护卫们,还死死守在周围,把十几个士兵组成的黑沙领使团牢牢围住。

泰尔斯不再张望,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运转起大脑。

现在是什么状况?

伦巴,亲自前来龙霄城?

而且,最关键的是……

泰尔斯死死盯着眼前的查曼王,不知不觉渗出冷汗。

全埃克斯特的人都不知道,整个王国的统治者正隐姓埋名,躲藏在这个以坎比达子爵为首的小小使团里。

也就是说……

王子咽下一口口水,咬牙开口:“你知道上一个过分自信自傲,离开重重护卫,亲自深入险地的埃克斯特共举国王是什么下场吗?”

泰尔斯度过了最初的震惊,他皱起眉头,把语气调整到最自然的状态:

“给你点提示:他的名字以N开头。”

查曼王轻轻地哼了一声,不辨情绪。

“当然,我认识他,我太熟悉他了——我从小听着他的故事,仰望着他的形象长大,不像你,只跟他认识了短短一天。”

泰尔斯微微蹙眉,想起那位令人难忘的老国王。

“所以我知道,如果当年他不那么做,下场只会更糟。”新国王淡淡地道。

泰尔斯深呼吸一口,深知对方威胁的他决心不再废话,直击主题。

“我现在要做的只是大喊一声,”泰尔斯向后靠上车厢,冷静地开口:“威名赫赫的查曼一世就会从此人间蒸发,像初春的融雪一样,半点痕迹都不会留下——无论是坎比达还是克罗艾希都救不了你。”

他眯起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竭力观察着国王的表情:“而里斯班摄政大概会很开心地抹着眼泪告知全国:黑沙领的使团在归途不幸遭遇强盗。”

“龙霄城对此深表痛惜。”

啪!

国王的手紧紧地拍在了剑鞘上。

按照六年来尼寇莱和怀亚等人的耳提面命,泰尔斯牢牢地盯着的伦巴的肩头,同时把手有意无意地向后移动到大腿,靠近腰间的JC匕首。

狭小的车厢里,长剑只会是束手束脚的累赘,而且……

泰尔斯用余光瞥了一眼车门:第一时间扑出车外,我就赢了。

然而,他想象中的情景毕竟没有发生。

查曼王向前挪动了一步,他那对犀利冰冷的眸子近在咫尺地直视泰尔斯,让后者倍感压力。

“确实,”国王缓缓点头,“如果我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无人知晓,无力究责,无言置喙,没有无法收拾的后果——没有比这更让国内的大公们梦寐以求的事情了吧。”

查曼王轻轻地敲打起他膝间的老旧剑鞘。

咚,咚,咚。

“龙霄城大概就能松上一口气,不能宣之于口的仇恨得以洗雪,近在眼前的威胁从此解除。”

“所有参加过那场选王会的大公们,罗尼,莱科……也可以从沉重的枷锁与负担下解放出来。”

“某位离经叛道的国王和大公们的斗争从此画上句号,六年里纷纷扰扰的埃克斯特回复旧观。”

咚,咚,咚。

国王的眼眶微微缩小,仿佛要把泰尔斯看得更清楚,只听他放慢语速,一句一顿地道:“而那个特别的星辰王子,也不用再担心他最危险的敌人了。”

泰尔斯的喉结微动,少年王子不甘示弱地与敌人对视着。

查曼王敲打剑鞘的声音突然停了。

他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但是……”

妈的。

我就知道有个“但是”。

泰尔斯在心底里冷哼一声,想起他经常用这个词来作弄某位少女,在她最兴高采烈的时候泼下冷水,让她气冲冲地离去的场景,不由得想起“报应不爽”这句话。

“如果你那么做了,自作聪明的王子也许赢了这一子,却会最终输掉整盘棋局。”

只见国王陛下冷冷地道:“连着你自己,带着你的那位女大公,都输得干干净净。”

泰尔斯微微一顿。

他轻轻地捏起拳头,心头疑惑。

什么?

我自己,女大公?干干净净?

“你想看见那位女大公的头颅被长矛刺穿,竖立在龙霄城的城墙上吗?”

只听国王淡淡道:“那就尽管开口呼救,把我围杀在这里吧——千万别犹豫。”

那个瞬间,车厢里的空气变得厚重而滞涩。

泰尔斯咬紧下唇,用力吸进一口气。

“什么意思,伦巴?”

王子咬着牙齿:“你到底想要什么?”

泰尔斯看见,不苟言笑的查曼王罕见地翘起了嘴角。

“看起来,你这六年在龙霄城过得不错,”查曼王重新向后靠去,一脸淡然:“我的人每年都有回报:女大公与王子的关系十分亲密,几如恋人。”

泰尔斯痛苦地皱了皱眉毛,无力反驳。

塞尔玛。

第二王子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为什么他要提起塞尔玛?

“但是我?”

“这六年里,我,身为埃克斯特的共举国王,却像在冰面上捕捞的渔民一样,战战兢兢,步步为营,”查曼王看向车厢之外,颇有感慨:“一边想着怎样抓到那些可恨的鱼群以果腹,一边努力不让自己变成它们在水里的食物。”

“目前看来,你做得还不错,”泰尔斯不满地接话道:“否则不会在全国都声讨你的时候,还有闲情来龙霄城找我叙旧,顺便一句——自由同盟的那一手玩得不错,用一场迫在眉睫的战争,把祈远城和龙霄城都坑得够呛。”

查曼王轻笑一声,又冷哼一声。

“那只是表象,泰尔斯,你比谁都清楚。”国王默认了泰尔斯的指认,只听他平静地道:“六年了,那个理想中的埃克斯特,却离我越来越远了。”

星辰王子微微一怔。

“泰尔斯。”

“你六年前为我找来的这份‘差事’,”国王举起右手,虚指了一下鬓发,上面是一圈被王冠箍出来的浅痕:“可算不上什么好差事。”

“几乎所有的大公都把我视作敌人,当年的那四人自不必言,未能前来参加选王会的三人也怨言颇多。”

“我试图推行的所有法令都困难重重,即使在黑沙领内都阻力不小。”

“罗尼和莱科四处奔走呼告,联名声讨国王的不义。”

“我的封臣们积怨沸腾,蠢蠢欲动。”

查曼王轻轻地叹息。

“‘弑亲者’,”国王微微低头,望着自己的佩剑:“这就是他们给我的外号,就连最粗鄙的平民都在笑谈着这个称呼——即使我的法令能让他们的收成增加三成,即使我的命令能让他们避免税吏的盘剥和领主的压迫,即使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让这些卑贱而渺小的人,也能够获得自己的未来,然而……”

国王住口不言,他轻轻抚摸着自己的佩剑,眼神越发冰冷。

“他们依然在反对我。”

“也许有一天,我那份隐藏在王冠里权威就要扫地,签发下的法令也将变成废纸,而我本人会在重重围困的孤城中绝粮而死?”

查曼王眼神深邃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那是因为你试图用新的标准敕封贵族,改变权力分配的现状,改变所有人的未来。”

“你试图让一群习惯了现在与过去的人,相信陌生的未来会更好,让另一群人放弃自己正享受的一切。”

“即使在资财最充裕,粮食最充沛,条件最成熟的时候,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也是很难想象的事情,”王子摇摇头:

“而你想用六年的时间,完成闵迪思三世用了一百多年都没做完的事情?”

“现实不是小说,”泰尔斯抬起头,认真地看向曾经的伦巴,现在的查曼陛下:“这就是代价。”

车厢里陷入了沉默。

查曼王定定地注视着他。

两人的对视持续了整整五秒,直到国王缓缓地笑出声来。

“看,我就知道,来找你是对的,你是少数能理解我的人,”查曼王的笑容很冰冷,让人不自觉地紧张,这让泰尔斯意识到,因为新的头衔,黑沙大公身上的威严也在与日俱增:

“不是所有人都能参与这种对话,就算聪明如以拉萨那样的人也不行。”

泰尔斯冷笑摇头。

“伦巴。”

“在我不耐烦地呼唤外面的人之前,省掉废话吧,”王子的语气强硬起来:

“为什么来找我?”

“刚刚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输掉整盘棋局’?”

查曼王没有立刻回答,他越发沧桑的脸上现出谐谑与讥讽并存的神情。

“猜猜看,泰尔斯,”国王平淡地道:“就像以前一样,你不是最擅长这个么?”